第141章 不得自轻自贱
接连几天都是寒风伴冷雨,没法拔营。
事过去了这么久,没人来计较,廖宝镜总算去了心病,安心分药,教擒拿。
巧善却越来越愁,总是回想起王朝颜的脸。
王朝颜跟的那男人,是褚家的老部下,和徐家有多年的交情,自然不愿意得罪上官。王朝颜为了帮她们,去告徐丰岭的状,捅了这个马蜂窝,在那家还有立足之地吗?
虽说战时大家不约而同地改穿了布衣,可至少颜色是鲜明的,而王朝颜那一身,是不知道洗了多少水后褪出来的陈旧。
她过得不好!
巧善不懂妻妾门道,不知道能不能帮她脱身,只好找赵西辞商量。
赵西辞听了王朝颜的义举,笑道:“这人还算有救,我去吧,你帮我算完这些。婉如身上有了,我叫她多躺躺。”
巧善先惊后喜,理好算盘,一面拨,一面盘算:“月份浅,不要跟着奔波了,到了向京,需要人留下来看顾,正好让她领头……”
“你别多想啊,你还小呢。”
“啊?”巧善算完了这一页,才明白过来,笑道,“不会,我真心替她高兴。”
“知道你好着呢,怪我不该多嘴。我去去就回,别偷吃我的宝贝咸梅,我要留着它捉弄人。”
“又淘气!”巧善仔细叮嘱,“寒从脚侵,要打伞,也要穿屐子,别不当一回事!”
“知道了,我乖着呢,嘿嘿。”
事办得快,她刚理完账,王朝颜就被人送了过来:脸色不好,两边袖子一深一浅。
巧善忙起身来迎。
婆子送到就告辞了,王朝颜拦着不让巧善去找衣服,先说急事:“赵家禾是不是提早去了向京?那边出事了!房三爷他们打前哨,不知怎么地泄露了踪迹,被人活捉了去,如今都挂在城楼上。常大人的内侄也在那里边,只有他身份最低,被丢出来当信使。连夜滚回来的,天亮得的消息,他们怕动摇军心,瞒了,正在主帐商量呢。我出不来,方才褚太太派人来接,我借口肚子疼,先过来告诉你一声。”
他的确是去了那边,二十多天没来信了。
巧善心慌不已,把她拉到衣箱那,颤着声说:“你自己挑,赶紧换,别冻坏了。”
她走过去守门帘,不断念叨:“没事的!朝颜,会没事的,家禾很厉害,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王朝颜胡乱拣了一件换上,走过来耳语:“你跟赵西辞说一说,让她去劝劝褚大人,叫他们不要再拖了。这么冷的天,吊在雨里,铁打的人也熬不过。别提赵家禾,就说是为他们着想,叫他别寒了部下的心。被抓的人,都是那几家的命根子,特意派出去挣脸面攒功劳的,他们也盼着赶紧去救。赵西辞帮了这个忙,那些人要记她的恩,将来少不了要通融,一举两得的事,你不要怕她为难。”
巧善转头看着她,摇头,恍恍惚惚答:“朝颜,这样赶过去,人乏马疲,还没赶到就要折损一半,这仗没有赢面。不能这样,不能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去填……”
王朝颜泄了气,小声嘀咕:“那我还能待这吗?”
“能,你就住在这帐里,安安心心的。你留在伤兵营,是来帮忙的,擡头做人。朝颜,我要出去一趟,你先歇一歇。”
“我跟你去吧,你这副样子,办不成事。”她见巧善转头看自己,又不耐道,“诶呀,我一个人在这待不住啦!”
巧善要找的人是赵东泰,如今他被安排在火器营,火器最怕下雨,他必定守在那些炮车附近。
万幸军中都知道她是管着吃喝的账房大人,没有为难,一路畅通。
赵东泰盯着她后方的王朝颜看。
王朝颜会看脸色,将刚收的伞又撑开,留在帐外等着。
巧善本意是找他打听,谁知他听后,立马说:“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先去看看。”
“去哪?”他没答,巧善看明白了,慌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有你的职责,我只想问问你知不知道……”
“你想去找他!”
他的笃定让她没法再欺瞒,她垂眸,认真道:“我知道鲁莽做不成什么,不会冒冒失失去送死。我只是想离得近一点,兴许能帮上忙,就算不能,早点知道消息也好。”
“我送你去!”
巧善心惊,猛摇头,立刻往后边退。
他跟上来,急切地说:“你们是我见过最和睦的夫妻,我不希望看到你们有什么。我会赶马,有点功夫,我在向京待过两年半,知道一条本地人才会走的小路,不用担心盘查。”
“七爷,不行,你这里,你的前程……”
“是为了我的前程!方才说的是假话,我不是为了赵家禾,是想立功。被抓的那几个,都是年轻子弟里的佼佼者,就算救不下人,找点有用的消息传回来,也能出风头。”
她不信,伸手拦他,“七爷!”
“我去请命,一刻钟后,后营见!”
他左手拿斗笠,右手拨开她,大步走进了雨中。
巧善跟出来,王朝颜跟上帮她撑伞,不咸不淡道:“他心悦于你。”
巧善转头,无措地看着她,懊悔地喃喃:“我是不是不该来?”
王朝颜摇头,看着雨帘,冷冷地说:“你又没逼他,他乐意,就让他去呗。再带上廖宝镜,别看她一副软骨头,射箭厉害着呢,当年没人能赢过她,再荒废,也不比弓箭手差。”
“不行,她……她身子弱,还得好好养。”
“你傻呀,听不懂话?孤男寡女出行,将来你还要不要活了!”
家禾不会那样想!
王朝颜才不管她答不答应呢,径自找到廖宝镜,把事说了。
一旁的小五先应了,立即起身去找小四。
巧善不同意,小五答得有理有据:“仗还没开打,原先的伤兵都安置好了,还有这么多人在呢。提早过去,不会耽误事,只有益。”
小四帮着说了两句,见巧善有松动,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小五望着他的背影,心念一动,追出去叫住他,笑着说:“我先陪巧善去,在那边等你来。”
小四听懂了,咧着嘴乐,接连点头。
“傻,别忘了刷鞋啊!”
“好!”
一人独行,变一男四女同往,借口去收驱寒的干姜,悄悄出发了。
五个人里边,只有她没功夫,学了三天擒拿手,擒不了,拿不下。好在背医书时,顺道背了穴位图,关节穴位认得滚瓜烂熟,结合这擒拿术,知道掏出小菜刀后要往哪砍,拔下簪子该往哪戳。
廖宝镜来回摸着弓,王朝颜拿着雕花小菜刀啧啧嫌弃,小五顺口问道:“朝颜,你擅什么?”
开锁和耍花招。
巧善想拦,可是来不及了,只好抢着答:“她功夫比我好!”
王朝颜扬眉,大大方方答:“还会撬锁。”
巧善和小五同时夸有用,她靠着车壁笑,没一会又嫌弃车太破,路太烂。
向京那么多人要吃喝,城门照开,横竖沿途大道都有设卡严防,能进城,但要严查,防着有奸细混进去。
破马车,旧篷布,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年,三个蓬头垢面的畏缩姑娘。说是来投奔亲戚,仍旧被叫到一旁,细细再盘问。
那次出逃,跟着逃难的人听来许多信,来的路上就编好了身份,人文山川,对答如流。
守卫瞧不上小五,盯着赵东泰上下打量了几回,丢给他一块木牌,叫他安顿好家人后,就凭这个去铃鼓塔搏前程。
赵东泰不会唱戏,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小五会,扒着守卫的胳膊哀求:“好大哥,我虽矮了些,可不差力气,您行行好,也救救我吧!”
大战在即,多一个兵是好事,又得一枚牌子。
城中到处有巡兵,这牌子便派上了用场:一问,就答是表哥替他们寻的门路。
上一封信里有青枫茶楼,一路打听,天黑才找到地方,但吃了个闭门羹。
上手一摸,铜环上都有灰了。
巧善暗叫不好,小五却说:“是个好落脚地。”
几人默契地聚拢,将王朝颜围在中间,让她安心撬锁。
王朝颜拿下锁,顺手往里推,门刚开寸长的缝,就有寒光闪出。
赵东泰拿包袱去挡,同时一个垫步蹬腿攻向那只拿剑的手。小五左手拨人,右手抽走巧善腰间挂着的小菜刀,用力掷了出去。
里边这人武功不差,同时躲开了,藏在柱后拔备用的剑,影子细长。
巧善满怀希望,低声喊:“家禾!”
不是他,但对方听到这个名字便收了势,将剑又推了进去,连退几步,跃上庭中戏台,远远地看着他们。
才下过雨的初八夜,彼此看不清楚底细。
王朝颜立刻把门关上。
赵东泰将包袱抛向她,斜蹬凳面让它扬起来,顺手接住,抓着它向前,同时问:“你是哪家的人?我叫赵七,是赵家禾的族兄弟,家乡遭难,活不下去了,特意找来,想托他找份差事,博个前程。”
来人深知拿不下他们,跳下来,抽出火折子,擦亮了,举着它扫一圈,把人脸都记下后,冷声说:“赵爷身上有事,出不来,嘱咐我来取一样东西。眼下他没空管你们这些闲事,赶紧走!”
小五要说话,巧善拽了她一把,率先往后退。
五人又走了出去,把锁重新挂好,去巷中的小客栈入住。
穷人要有穷人的样子,五个人挤一间屋,三个睡床上,小五和赵七一左一右,靠着门框坐地打盹。
他们特意将包袱摘下来,全放在桌上。宵禁之后,果然有人来翻,翻完原样绑回去,从窗子那溜走了。
挂在城楼的人被收了回去。这人防着他们,但不敢下杀手。两件事指向一个答案:赵家禾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才会让这人忌惮,不想得罪他。
“七爷,眼下最要紧的是回去报信,你想办法出城吧,我们会见机行事。”
如今的向京是只小口大布袋,少进,不许出。
赵东泰没法蒙着眼说大话,点头,默默地翻窗走了。
四个女人挤在床上,巧善小声说:“明儿再去一趟,我知道家禾藏东西的习惯,那人翻到了这里,应该是没找着。”
王朝颜闷闷地问:“他做奸细去了?看这架势,是有人疑上了,想揭穿他的底细。”
“嗯。”巧善忧心忡忡,接道,“他出门时带上了萧寒,想取东西,一定会叫他来。”
但愿萧寒也好好的。
她很快回神,赶忙安抚:“家禾很会察言观色,以小见大,没准会猜到有人来找。我们留在这,静观其变。”
“也好。”
角落里的廖宝镜期期艾艾道:“要不,要不就……还是我我……”
“快睡觉,明早还有事呢!”
“不行!”
小五和巧善同时开口,廖宝镜闭嘴,接了巧善递过来的袄子,盖在身上,贴壁躺好了。
王朝颜轻哼了一声,耐心挨到她睡着了,悄悄瞟一眼去了门边的小五,薅住巧善胳膊说悄悄话:“吊着胃口就是了,又不用动真格的,不过是借她的名头混进去。立这大功,下半辈子不说荣华富贵,至少能保她殷实安稳。要是赵家禾在……”
“他不会。朝颜,宝镜好不容易爬上来,不能去推她。动不动真格都不对,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们要尊重她。”
王朝颜嗤道:“那我去,这总行了吧?我愿意去,我们这等人,命贱,有机会就上了,贞洁算个屁!只要老东西瞧得上,想占……”
巧善拽了半天没能制止,摸到她的嘴,用力捂上,哄道:“别胡闹,你也是一样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朝颜,总有法子的,不要动那个念头。”
王朝颜轻轻挣了两下,安静了。
巧善收回手,胡思乱想半天,突然听到她说“好”。
王朝颜翻身,又说一次:“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