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藏奸
家禾就在城里,且被人当成仇敌盯上了。
巧善愁得睡不着,三人挤在一起,她一动,王朝颜就睁开了眼,恼道:“不睡就干活去。”
“啊?”
“走走走,你去叫小五。”
王朝颜顺手扯走她的头巾,再拆廖宝镜和自己的,顺便塞了一丸药到宝镜嘴里。
小五瞥见这动作,暗自心惊,一摸身上,果然少了。
“你……”
王朝颜装没听见,抓紧绑成绳,背对着她们催:“快点,夜间巡逻是每个时辰的第三刻,这里离钟楼三条街,再过一会就该来了。”
她不等她们问,主动招认:“我受命盯着陆闶闳,这混蛋离不得酒,灌醉了,轻易就能套话。 所有经他手的文书,我都看过,向京的事,我一清二楚,爱信不信!别这样看我,放心,没打算害你们!再耽误下去,就要等下个时辰了。”
巧善和小五对视过,点头——她要存了歹心,犯不着告诉她们这些事。
三人顺着窗爬下去,又偷偷回到了青枫茶楼。
王朝颜要去找灯台,巧善悄声说:“不用,一定在门口。他说要紧的东西,藏深了不方便,要放在随时能拿走的地方,好撤离。比如……”
她擡头,小五心领神会,退到门外,攀了门板,踩着门环爬上去,果然在门头上摸到了东西。
马车一靠近茶楼,下马车时,少不得要整理衣衫,借这机会就能抛好。取的时候不用落地,夜里顺着房梁院墙就能摸过来拿走。
三人来不及高兴,就被突然晃动的黑影惊到了。
“是我……”赵东泰从柱子后走出来,接着说,“这里边我翻过了,什么都没有,后院连帐子都被拆了,脚印多,有人仔仔细细搜查过。大人交代了别的事,这里还有自己人,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王朝颜靠近了问:“那帮少爷都是头一回露脸,按说没人认得出来,可是刚入城就一个不落,全被抓了,说没人报信,鬼都不信。你还敢随便叫人往那边递消息?”
“你放心,大人心里有数。”
放心个屁!
王朝颜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别处。
巧善不放心独自留下的廖宝镜,小声说:“先过去再说,他们没找着东西,没准还会来。”
有赵东泰在,爬上楼也容易了。
王朝颜往一楼后窗吹了半管迷烟,再往上爬。小五看了直摇头,巧善用眼神安抚。小五撑着她往上,楼上还有赵东泰在拉。
她一抓到窗框,便搭腿往里翻,他抓了她外衣的背部,防着她掉下去。
窗子不大,两人上身有一小块交叠,离得这么近,她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来得突然又急促。好在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她的左脚一挨地,他立刻松手后退。
孤男寡女出行,你还要不要活了!
朝颜提醒得对。
小雨也磨人,衣衫弄得潮潮的。赵东泰拔了门闩去外廊上换衣衫,她们留在里边换。
小五拿到一只扁的纸元宝,耐心等到巡夜的马蹄声过了,再拿包袱皮蒙住窗,在桌下点蜡烛,拆开它来看。
纸上没有完整的字,是看起来笔力稚嫩的涂涂画画。小五把它递给巧善,巧善抹平它,仔细读了起来。
她念到陆字时,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王朝颜。
王朝颜撇嘴,哼道:“看我干嘛?姓陆的可不止陆闶闳,还有陆继业丶陆天鸣。陆闶闳太蠢了,做不来这种事。”
“朝颜,不要生气。店铺关门这么久,看得懂的人还没来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猜那黑衣人会拿我们的事,去试探家禾。这是好事,家禾一定会想法子找我们,把消息补完整。不管是谁有问题,都不会牵扯到你身上去。”
赵东泰拿走纸元宝,翻墙出去了。
巧善猜的没错,隔天就有“喜讯”:前街的铺子沾大光,要提早清场铺红毡,迎接贵客。
客栈里的人都是游商,被困在这多日,憋屈得很,便将打听来的消息自编自造:府台大人去年收义女,今年招金婿,女儿是半路来的,女婿是这阵子撞上的,这是头前十几年没攒一点嫁妆,只能匆匆采买。
听起来不体面,但郎才女貌,身份尊贵,就是最大的体面。
小五听到“赵”字,担忧地看向巧善,巧善悄悄摇头,安静地吃面。
赵东泰坐不住,起身要出去。巧善迫不得已,叫了一声“七弟”。
四人都转头看着她,她无声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们乔装打扮一番,混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热闹。
道路两头都有持械的兵戒严,排场大,来的却只是个无品无级的管事。这管事的挨个进店指点一番,各家就忙起来,轰轰烈烈预备几个时辰,两刻钟不到就办完了事。
看客们意犹未尽,但不敢在街上多逗留,各自散开。
王朝颜嫌道:“这样就没了?”
四人一齐看向她,巧善拽她,小声提醒:“回屋再说。”
回屋也没多的话说,赶紧把包袱重新清点,留下衣衫木牌再扎回去,把弓箭丶匕首全藏上房梁,单留下雕花菜刀。
廖宝镜摸着叆叇
眼镜
不舍,踟躇道:“这个……怎么办?”
王朝颜等得不耐烦,催道:“收起来,横竖没这玩意,你也能射箭。”
这是巧善送给她的,那天她有了自由身,有了它,从此可以好好走路,好好做事。廖宝镜也不敢拿它冒险,用线系了,垂在窗子下。
小五下楼,不敢再吃面,抠抠搜搜买了五个粗粮馒头,再厚着脸皮要了一盆不用花钱的稀粥。
午饭刚起个头,就有兵来搜。
没什么可疑的。
领头人捏着木牌轻甩,走到桌前看一眼几人吃的东西,再扫一眼屋内,擡手,“都带走!”
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几人交换了眼神,赵东泰和小五的意思相同:外头还有不少兵,不要轻举妄动。
马车没有窗,送到一座小院才叫下来。
没有严刑拷打,没有看管,院门一锁,四下安静。她们耐心等了会,再私下查看一番,确认没人没机关,再往屋里去。
桌上有饭有菜有茶水,桌底下有只炭炉。饭菜还是热的,屋里暖烘烘。
小五吆喝:“吃吃吃,要杀要剐,犯不着多拐一道弯来下毒。”
巧善跟着坐下来,笑道:“是,我听着是多拐了五道弯呢。”
要拐弯就会慢下来,车子的晃动也不一样,家禾教过,她一直在留心。
赵东泰跟着补充,往哪拐,行了多少丈再拐,全说清楚了。
王朝颜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比划,随即告诉他们:“参将府就在这附近。”
参将?
巧善只知道一个何参将,把筷子放下,简明扼要地说了她们和何参将的渊源。
赵东泰突然擡手制止,果然,没一会就有人进来,把赵东泰和小五叫走。
人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又有人来带她。
巧善暗自欢喜,可是被送进屋后,里边等着的人不是想见的他,而是赵东泰。
门锁上了,小五不见人影,这里只剩了他和她。
赵东泰转身背对着她,说:“你到里边来,我去门口,更方便。”
炭炉子在里边,门缝会透风。
巧善领了他的好意,两人换了位置。
“要是朝颜在就好了。”
他低低了嗯了一声,顺口安慰道:“我看这里的人,没有要为难的意思。”
“你是说……”
有些事,挑明了说,彼此难堪。巧善轻吐气,认真道:“绝不是家禾的安排。”
“嗯,我知道。”
他怎么舍得让你受这委屈?
他不时深吸气,留神外面的动静,防着迷烟迷香这些下三滥。
“小五去了哪?”巧善心慌,又问。
“东厢。照先前说定的,若有事,吆喝一声,硬闯出去。”
“好!”静坐更尴尬,她得找话来说,“粗粮馒头四文一个,老卤面一碗要二十三文,住店反倒只要二十。看来此地粮食吃紧,不是一两日的事了。”
“嗯,朝廷要用他们,也在防着他们,听说自八月起,就没调过粮。”
巧善心念一动,压声问:“你听没听说过牧栾,牧芳或是牧铭?”
“牧铭是长煜二十五年的武举第六名,头四名都是勋贵家的子弟。上了台,这规矩那规矩,让人束手束脚,不留神就被罚下台,十分力只能使一两分,输赢全由考官定夺。牧芳是他爹,有官身,但皇城遍地是官,他家不算什么。他自认天下第一,输了不服气,醉时嚷了些不能说的话,叫人告了,挨顿板子,还被关了几天。牧家人怕他再惹出祸,送回了老家。看着像是废了,但听说有不少人私底下夸他有侠气。”
“你本打算考武举?”
“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原以为台子上最干净,毕竟站着是赢,倒地是输……呵,哪里都少不了人情世故,因此在这里待了两年,又回去了。王姑娘,那时候我心高气傲,又愤世嫉俗,做了不少蠢事,多有冒犯,实在不该。”
“不要紧,谁都有少不经事的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
赵东泰垂头盯着指尖,缓缓说:“你和我四姐要好,我也算是你的弟弟,需要娘家人撑腰的时候,尽管叫我,不要客气。”
“好,多谢。”她想了想,又说,“家禾不是那样的人,其中必定有个缘故。”
“知道了。”
能说的话,都说完了。
巧善垂头想心事:家禾在哪,会不会也被人关起来了?不,他本事大着呢,总有法子逃出去。
赵东泰只要看她一眼,就会不由自主想到他们在山上嬉闹亲昵时的样子。他管不住眼睛,也管不住心,干脆仰头看房顶。
外边刮风又下雨,屋里静得让人心慌。
赵东泰察觉到一丝细微的动静,当即轻咳一声,在她看过来时,脚尖朝内收,手上也有动作。
巧善看明白了,站起来,往墙那边去。
佛龛嵌在墙内,供着一尊韦天将军,威武霸气。金刚杵上的宝石空了,留下一些洞眼。
这后边有人,透过洞眼在看他们。
家禾爱吃醋,但绝不会使手段试探她。
是谁呢?
没有杀意,但有点恶意挑拨的心思。
答案很快就送到了她面前,赵东泰被带走,屋里来了贵客:衣着华贵的赵昕。
赵昕把下人都打发走,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神清气爽道:“何家父子有野心没脑子,几下就被人斗死了。我娘跟了陈府台,我就是那位要定亲的小姐。”
巧善迟疑:该不该问她家禾在哪?
赵昕脱胎换骨,又成了另外一个人,暂时不好琢磨。
赵昕开门见山说:“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姐妹,一直惦记着赵家禾?”
“不要胡说!”
“别装糊涂,隔壁那位痴恋着他,实在无望了,才回头找那小竹马。”
“赵昕,你到底要说什么?”
赵昕扬眉,得意道:“你慌了!”
巧善确实慌,慌的是她怎么知道赵东泰有点儿那心思,还有小五从前的心事。
那时,赵昕问过她为何不怕家禾在她背后下狠手,如今又弄两头考验,只怕是心结未了。巧善如了她的愿,干脆利落答:“你说这些没用,他们清清白白的,我只和家禾好,家禾也是如此。你还是把心思都放在自己的事上吧!”
赵昕没恼,听到一半就笑了,软了口气说:“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们能长长久久好,我才敢信这世上还有‘不背叛’。你放心,我是在帮他,与其提防我,不如盘一盘身边人。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我不知道这个人,只知道有这么回事。”
小五在成亲前和她敞开心扉聊过,宝镜后来才到,哪里知道这些事。朝颜跟她们一块住过那个小杂院,早就认识了小五。她知道赵东泰的事,只在最近,但一直和她们待在一起。不过,传消息用不着单独见人,随手划几个记号,就递出去了。
真的是她吗?
巧善打心底里不信,这个人从没老实过,嘴上说话不客气,但她帮宝镜,提醒她孤男寡女不好时,确实是真心实意。
那还有谁呢?
赵昕起身,柔声说:“你们安心在这院子里住着,到了合适的时候,他再来看你。外边的事,有他呢。我还得演完这出吃醋记,你且让让。”
等巧善退开,她将桌上的杯盘扫落,伴着这声响,骂了几句,而后愤愤离去。
院子里空了,外边锁上,里边自由,五人又聚到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