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离间
秀娟的东西还在营房里,只是人不见了。
重伤的兵都留在后边休养,能跟来的都是轻伤,随时能替补上阵。有军医学徒在,用不着她们时刻守着,但大战在即,要预备的东西多。大家各忙各的,并没有特别在意同伴的行踪。
小福看到她提着桶从伤兵营出来,进了梳洗处,再往后就没人说得上了。
后营找遍了,赵西辞打算去南营房求助,徐风芝竟然亲自把人送了回来。
赵西辞看出些端倪,嘱咐红衣去陪秀娟,自己先领了徐风芝进帐说话。
徐风芝没提秀娟,只是代褚颀来道歉。
赵西辞怕她回去难交差,随口支吾过去。
徐风芝知道她的脾性,提了几件褚家的旧事,意图让她明白他的不得已。
他为难,就回去为难老婆,混蛋!
赵西辞送走她,再去隔壁营房。红衣无措地看向她——秀娟跪在那,无论如何也不肯起来。
赵西辞摆手示意她们都出去,她走到秀娟斜后方,轻轻问:“褚太太什么都没跟我说,你有两个选择:一,就此揭过,我不问,你也不用说。二,你原原本本说了,我们一块解决。你怎么说?”
姑娘这么聪慧,难能猜不到?
秀娟垂头道:“是我自作主张,想……想……”
她难以启齿,赵西辞代劳了:“我知道你的品行,你不会存心害我。是有人跟你说:我嫁过人,抛头露面做买卖,名声不好。跟了他,也不会有好下场,需要可靠的人去帮衬。眼下是最好的机会,毕竟将来谁也大不过天,想接近就难了。”
秀娟已经悟过来了,羞愧难当,连磕了三下。
赵西辞没有阻拦,又问她:“这人是谁?我不喜欢把命交到别人手里,事事熨帖,睡得才安心。”
秀娟不想给她招祸,不敢答。
赵西辞早就知道答案,见她仍旧不肯说,有些失望,怅然道:“她温柔可亲,说知道你的处境,心疼你从千金跌落成下人,承诺将来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父兄平反。兴许还说了些别的,比如外人守旧看不穿,她却欣赏我的品格,有意和我交好,先前那些龃龉全是误会……”
全中!
秀娟伤心又难堪。
赵西辞接着猜:“是不是还提了她的婚事,说两家在议亲,她就快要嫁给谁了,先羞后愧,说想弥补先前的鲁莽。她看得出你和我好,又夸你性子柔静,不会伤害她姐姐,是最合适的人选。将来妻妾和睦,天下太平,她就放心了。”
秀娟惨白着脸,接连点头,见她停下来,立刻说:“姑娘,我没有要争的心思,我心里迷惑,才会冒冒失失找到褚太太那,想问个明白,再……再做打算。”
“为何不先来问我?”
秀娟泫然欲泣道:“姑娘心疼我们,前边是刀山火海,你会挡在我们身前,绝对舍不得让我去填……填这个坑。”
“没错,那就是个坑!”赵西辞舒了一口气,柔声说,“流放到那苦寒之地,能回来的有几个?我早托了他去打听,秀娟,你等不回了。这三四个月,你夜夜难寐,我不敢跟你说这事,想着以后再讲。我也错了,不该瞒你。”
秀娟软瘫,靠着旁边椅子默默掉泪。
赵西辞扶她起来坐好,叫了红衣,让她去把人都叫来。
“到了这时候,最怕人心涣散。你们遇上了难处,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一块商量。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再荒唐,我也不觉得可笑,一定会好好说,所以不要觉得难以启口。秀娟今天自作主张,跑去帮我借银子,这很不好,罚她值夜看烛火。”
秀娟赶紧应道:“是。”
赵西辞咽不下这口气,接过红衣带来的衫子,换上便冲去南营。
徐舒达是老臣,是重臣,他的家眷也分得一顶单独的帐,但谁家都得守规矩,只带了两名下人。小丫头见赵西辞气势汹汹过来,赶紧钻进去报信。
等赵西辞靠近,婆子上前堵道,说主子身上不好,不便见客。
“我就是特意来看望的。”
赵西辞用力一扒,婆子从没见识过这样的粗鲁,险些被推倒。赵西辞直奔屏风后,把帐子后的徐风宜薅出来,二话不说就是三耳光。
“隔夜仇催人老,委屈你现做现受了!”
徐风宜从没受过这样的苦,气到失了音,等到自己人进来才缓过来,指着她要骂。赵西辞一擡手,她就把原先的话吞了回去,改口威胁:“我爹跟着国公爷出生入死三四十年,你……”
“你爹劳苦功高,很了不得。你这么爱操心,这是惦记着要把你爹许配给他?”
大逆不道!
徐风宜晃了晃,险些晕倒。
赵西辞回头,盯着要上前的两人,嗤道:“你们家小姐多能耐,多贴心,一天到晚盘算着帮姐夫挑小老婆。这么热心肠的人,不宣扬宣扬,那多可惜!怎么,不服气?打量我不敢捅出去是吧,呵呵,我们这些没脸的人,就指着攀扯千金大小姐,好替自己长脸呢!”
婆子跪下认错:“赵娘子误会了,是老奴猪油蒙了心,见娘子好相貌,值个好前程,就多嘴管起了闲事。这事不与我家小姐相干,娘子有气,只管朝我这撒。”
赵西辞懒得理这阴阳怪气,一把拽住徐风宜的胳膊,冷声说:“咱们到褚太太跟前说道说道,究竟是她把这事托付给了你,还是你上辈子媒婆没做足瘾。走!”
她娘就在那帐里,坐帐的是亲姐姐。这正合徐风宜的意:让徐风芝见识到这泼妇的厉害,才知道谁好谁歹。
婆子和丫头要上前护驾,她摆手示意她们让开,也不挣扎,任由赵西辞欺负,咬着下唇让眼里蓄满泪,留到正事上再流。
形势比她预想的更好,娘姐都在,爹也在,他也在。
徐风宜凄凄楚楚地唤了爹,再喊娘,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们。
赵西辞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一进屋就将人用力甩出去。
徐太太心疼得不得了,离座去扶女儿,要不是男人在,她早就开口诘问了。
赵西辞谁也不看,盯着屏风上的和字,心灰意冷道:“我和妹妹管着那些事,碍了别人的眼,因此挑拨拱火,没完没了。我们无权无势,玩不过,就此认输……不过,该说的话,得说清楚。赵东泰是我兄弟,一个没长成的孩子,拿他做文章去挑拨我和妹妹,居心险恶,我咽不下这口气。士可杀不可辱,要么你们在这灭了我,要么现下就给我个交代!”
徐舒达不等女儿开口,一耳光抽到她脸上,再亲自向赵西辞赔罪,自愧教女无方。
徐风宜不敢置信,喊了两句冤,又得一顿呵斥。
赵西辞得了该得的,转身说:“徐大人放心,这事就烂在这里。褚大人也请放心,从今往后,不会再添乱子。”
她大步出去,一眼都没瞧过他。褚颀急得心口像是要裂了。
徐风芝更急,一时忘了规矩,站起来推了他一把,而后回神,慌慌张张说:“请大人先行,我和爹娘还有些话要说。”
徐舒达也听出了财神爷的决绝之意,赶忙附和:“大人,那边的事,还等着您决断呢,快请吧!”
赵西辞快跑回后营房,一使眼色,红衣便开始整理收拾,她躺下假寐。
果然来了!
他客客气气抱拳行礼,红衣再看看自家姑娘,照着说好的那样,磨蹭一番才出去。
“阿四,是我混账,我不该说那样的话。这里又酸又痛,可是总比不上你的难过。对不起,你一向是心中有大丘壑的奇女子,深明大义,是我小人之心……”
一会忏悔,一会夸赞,一会挽留,唠叨个没完。
衣衫上有动静,赵西辞悄悄动了动眼皮,留条细缝偷偷看。
他轻轻牵起袖角,垂头轻吻袖边,一次,又一次。
小心翼翼,卑微又虔诚。
她赶紧闭上眼。
坏了,忘不掉啦。
当年她为了讨回那本法帖,耍横无赖再撒泼,招数使尽了才抢到手。他们非但不感激她帮赵至忠免了灾,还把她当瘟疫,将她赶出去,叫她先在外躲着,免得叫人找上门来,给自家添麻烦。在这人眼里,居然是“梅花般的品格”,是“定海神针”。
呼……
她借翻身抽回袖子,对着里侧躺好。
他猜到她醒了,再靠近些,压声说:“你过来之前,我就和他们说了,要把做错事的人送走。阿四,我不想让你受委屈,早前和徐叔说定了这事。她藏在衣箱里偷偷跟来,她母亲老来得女,把她宠坏了,全是她的错,确实该打。”
“徐叔?哼,岳父也是父,你这一声叔叔见外了。”
“阿四,徐丰饶和徐丰茂只是假死,一直……”
这个她爱听,立刻翻回来,压声催问:“你早就在安排了,是不是?让我想想,风芝说过,一个过世七年,一个十一年了。哈哈,好小子,深藏不漏啊!还有没有别人?”
“有,还有更早的暗桩。”
说的是密辛,他特意靠得近,上身倾斜,挨到了躺椅,头伸到了扶手上方。她这一翻,两人之间只剩了四五寸。他立即往后退,又趁她说得激动时,悄悄移了回来。
她将这些细碎看在眼里,收起尖刺,擡手印在他下颌处,轻轻往上托,盯着他眼角的碎痕,闷闷地说:“闷葫芦,没事生那么早干嘛?多没意思!”
这样的话,没准又会吓跑他。她垂眸,叹道:“那些事,不用跟我说,鬼知道哪里又有眼睛盯着,我只要知道你不是乱弹琴,没叫我们白操心就好。”
“父亲的遗言只有一句:不要打没准备的仗。”
她收回手,仰头说:“你们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要守护百姓,要维护朝廷,不能牵连无辜,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是。”他无奈道,“阿四,一直是我对不起你。”
“行了行了。你没扒我皮,也没吸我血,对不起什么?钱是抢来的,粮只有一小半是。抢粮不划算,装起来麻烦,运走更麻烦,不如先抢了钱,到了地方再现买。杂粮便宜,糙米贵一点,吃精米不好,又浪费又容易惯出毛病来。”她唠叨一会,见他仍旧正人君子,恼道,“忙你的去,别在这耽误了。你放心,人走了,事还会接着办,你打几年,只要没死,我们就尽量给你找几年。将来发达时,别忘了我妹夫的功劳就成,走吧走吧。”
“阿四!”他急红了眼,小声恳求,“你不要走远,就在……在我想得到的地方。”
“留人要有诚意。”
“是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要怎样便怎样,都行。”
她一挑眼,笑着调戏:“过来亲个嘴!”
他立马后仰。
这可不是欲擒故纵。
眼见她冷了脸,他赶忙解释:“阿四,没有名分,我不能……”
“名分?”她更恼了,擡脚便踢,恨道,“滚滚滚,快点!”
他不滚,那她又会跳起来。他连着说了两声对不起,老实退了出去。
傻子!
红衣进来,覆到她耳边说:“在外边守了一会才走,看着怪可怜的!”
“心疼他做什么?名分名分,小妾不好听,是打算给个侧妃贵妃才体面呢,我可不要!没刚性的混账!”
她只要露水姻缘,可没打算钻进笼子里去。他非要一板一眼来,这事还怎么成?
她含糊嘟囔,红衣没听清,只劝她:“安心睡一觉吧。小四把妙妙送回来了,青青带着在玩穗子。七爷稳重了不少,巧善心细,小五又会医书又会武术,他们必定能平安归来。你不要操心。”
“嗯,巧善福气大着呢!挑拨的事,我也放心,她年纪小,心思干净,难得又沈稳。”
那么好的姑娘,东泰喜欢上她,赵西辞一点都不意外,只盼着他早些长大,拿得起,也放得下。
家禾就在身边,事也说开了。巧善总算找回了困意,打着哈欠提醒他:“有事你就去做吧,赵昕来过了,愿意帮忙,还有小五她们在……”
赵家禾摸着她耳朵,诚心自省:“自来就惦记攀高结贵,总也管不住自己,幸好有你提醒。褚颀的为人,让我想到了赵香蒲,不觉就想留条退路,是我错了。巧善,我应该向着你学好,做个光明磊落的人,才配得上你。”
她心疼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们在廖家……那些东西刻在了骨子里,想要去干净,得慢慢来。家禾,褚大人和赵老爷不一样,他为人清正,却不糊涂,是个极为可靠的人。”
“你说得对,那样的事,不会再有了。那天晚上,他单留下,给了我几个名字应急用,这是全然信任,也是胸有成竹。论打仗,他是老将,我连新兵都不算,不该妄加定论。你睡吧,我不走,正好要想想下一步该将棋子落在哪。”
她闭上眼,又睡不着了,小声问:“何参将是怎么回事?”
“赵昕她娘是名动一时的桑华娘子,才貌双全,当年她主持的桑园诗会一贴难求。陈府台倾慕已久,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机缘巧合之下,故人重逢……”
巧善轻咳,他就不说鬼话了,笑道:“错了,重新来过。文臣武将,积怨已久,难免要斗一斗。成王败寇,姓何的对下粗暴无理,对上不知忠诚为何物,左右逢源,又没有立身的本事,输得不冤。”
左右逢源,要输!
他默念一遍,亲亲她额头,沾点她的明净,接着说:“我装的是四处碰壁的穷鬼书生,赵昕掩护我,将我当成对她有恩的老乡,引荐到了陈府台跟前。她娘把陈府台迷得神魂颠倒,得来了不少消息,赵昕愿意全力协助,只要事成之后,她们能全身而退就行。”
试探他们“长长久久好”,是怕他背叛,再次被丢下,还是真的想招他做夫婿?
想那么多做什么,横竖家禾不会变心。巧善笑笑,接道:“你确确实实救过她,知恩图报是好事,总算没有辜负太太的教导。太太惦记着她,能帮的时候,我们也尽力相帮。家禾,有没有法子出城?”
“走不了,各路戒严,未正
14:00,x初指这个时辰的第一个小时,x正是第二个小时。
起,任何人不得外出走动。”
“啊?”
“你们就留在这,这里是参将府官属的安置处,无论如何都是安全的。”
“那你呢?”
“我会见机行事,你放心,不论输赢,我一定会来接你。睡吧,我不走,天黑之前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