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落了雨,院子里的蔬果东倒西歪地匍在地上,顾绝踩着一地的碎光跑进了家门。
散落了一屋子的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遭贼了,王一一正在翻箱倒柜。
“找什么呢?”顾绝倚着门框,用脚尖勾起沾着泥的校服投进了一旁的收纳篮里。
“你看到我的海报了吗?就是两个帅哥的海景写真,还有签名呢。”王一一折腾完衣柜,把地上的衣服踢在一边蹿到书柜上开始地毯式搜索。
“你还能不能有点定性了,”顾绝头疼地说:“你不是追什么番什么漫画吗,怎么又改追星了,还搞到签名了?”
“不是改了,是同时进行的,”王一一严肃纠正,又嫌弃地嘟囔:“你应该反省一下,身为我的实质监护人,对我一点儿都不了解。”
哗啦啦把沙发上横七竖八的东西往边上一扒拉,顾绝斜躺下去瞅着王一一毫无章法地一通搜索。
从床底匍匐到沙发跟前的王一一往碍事的顾绝腿上拍了一巴掌,喘着粗气盘腿坐了起来,用袖口豪迈擦汗,眯着眼将顾绝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你不高兴?”王一一仰头凑近问。
“没,很开心。”顾绝连眼神都没分给王一一,看着手机胡乱点着。
王一一把他的脚往里推自己挤着坐到沙发上,从顾绝腿下拯救宝贝,来回搬了两趟,顾绝还是保持着大爷躺的姿势一动不动。
眼珠子却跟着王一一满屋子乱转,看她把书归置到书架上,挺大一个书架满满当当都是书,正儿八经的课本也就占了最下面一排,其他都是花里胡哨的封面;看她把珍藏的宝贝一样一样地安置在小展示柜里,各种精致的手办倒是挺吸引人的,有些顾绝看着都挺喜欢,他自己也喜欢收集手办,就是涉猎面没有王一一广,也不知道王一一见手办必买的习惯是不是受他的影响;又看着王一一从一个新开封的盒子里拿出一个略大的挂画,又找来锤子和小钉子,自己吭哧吭哧一顿忙活,顾绝估算失误不是略大,挂画展开占了整整一面墙,是两个举止亲密的养眼帅哥。
在王一一开始整理衣服的时候顾绝终于换了个姿势,由侧躺变成了平躺,从天花板上灯柱的反光镜里看着王一一各种忙活。
王一一是个精力充沛且过剩的青春期少女,喜好众多,执着于折腾,即便经常惹一些可大可小的祸,可这正说明她的人生是鲜活的,热爱生活的人才会一个劲地折腾生活。
他是,王一一是,但他不确定林墨是不是。
应该是热爱的吧,毕竟他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很拼命。
每个人的成长轨迹决定了他对生活的态度,这个事情无法评断,也没有评断的标准,昂扬进取或者坚守平淡都有选择的权利。
向阳而生的向日葵也会留下一片阴影,瑟缩在墙角的野草未必不受阳光的照拂。
“哥~,你到底怎么了?”王一一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拉起顾绝的手。
“没事啊。”顾绝将手抽回,继续拿过手机戳戳点点。
“不信!”王一一抢走手机,盯着顾绝:“你今天特别反常你知道吗?”搁平时顾绝根本不可能这么无聊地看着她整理房间,不乘机说两句风凉话都是好的。
顾绝有气无力地叹口气,坐起身把长腿往回一收准备离开,却被王一一死死抱住胳膊。
大眼睛一鼓,眼泪还没出来就先嚎上了,“哥~,我最亲爱的哥哥,你有心事一定要告诉妹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末了,像模像样吸溜两下鼻子。
顾绝被逗笑了,擡手往王一一脑袋上揉了两下,又在她脑门上弹了一弹,跻上拖鞋拐出门。
“哟,儿子回来啦。”老爸笑嘻嘻地站在楼梯口看着他,单手插腰撑着大肚腩,上了这几步楼梯喘得厉害。
“顾爸爸!”王一一风一样奔了出来,头还没擡就想抱上去撒娇,却在临门一脚刹了车,上下打量着老爸:“您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一身泥?”
“我闺女也回来啦?”老爸啧了一声,拽着肩膀把王一一揽进怀里,狠狠地箍了箍。
“呀!呀!呀!顾爸爸!”王一一挣脱开来,揉着肩膀撇嘴,“您再用点劲就要失去你大闺女了。”
老爸靠着扶手,一巴掌轻拍在王一一后脑勺,“还失去你呢,都几点了还不睡觉,偷跑回来就算了,明天不上课了?”
“我就回来找个东西,明天早上肯定按时回学校,”王一一笑嘻嘻说着蹦着回了卧室。
“像个猴儿似的,”顾绝吐槽着眼神落在老爸沾满了泥土的裤脚,盯着地板上的泥印楞了会儿神,拳头紧了又放,转身跟在老爸身后往主卧走,“您这是刚从山上下来?”
“嗯,山上发水了,我带着人去排查排洪系统,”老爸一身泥点子,脚步缓而重,说话也慢悠悠的,累得和他说话都是强打着精神。
“老爸,”看着老爸带着笑的眼睛,顾绝感觉有些东西莫名梗在心头,不上不下,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只能卡住了,对上老爸的眼睛,顾绝轻轻摆了摆手,“您也累了,早点睡吧。”
身后点点头走了几步,忽然脚步顿了一下,顾绝听见老爸疲惫混浊的声音:“儿子,最近累了吧,累了就好好歇歇。”
伴随着关门的声音,一股汹涌的泪意往上涌,抹了一把眼睛,指尖竟然湿了。
有些话曾经没想过说,其实一直以来顾绝都觉得没有刻意去说的必要,水到渠成那一天自然而然也都知道了,现在也不是什么合适的必要的时机,但刚才他忽然就差点按捺不住那股一涌而起的冲动。
他承认他被林墨影响了,他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考虑闷着头往前冲的人,但刚才那一刹那冒出来就停不下来的念头叫嚣着让他斩断所有退路,偏执地想让自己立于退无可退的境地。
或许独自一人披荆斩棘出一片安稳之地,就能留住些什么,或者抓住些什么。
可他面对的这个人不是敌人,是他最亲的老爸,是一直独自一人披荆斩棘的老爸。
冲完澡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了,肚子也空了,顾绝在自己煮碗面凑合一下和点外卖之间短暂纠结之后他决定躺着吧。
实在是不想动了。
小米帮着花店一起往场里搬花,一束扎得很大只的精灵花束她试了三次都没能擡起来,正要转换目标就被人把花束接了过去。
“林墨?”小米惊讶说:“你怎么来了?”
最近项目多,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好几个活动,这个订婚宴是小米和晏子负责的,林墨跟着学校和小镇的活动,昨天开会林墨敲定的行程里今天他应该呆在学校里,距离学校活动没剩几天了,按理来说这两天应该挺忙的。
“张彰回来了,学校的活动他带着小夏。”林墨跟着工作人员把花束放在墙角边,回来帮小米搭了把手。
“哦,对,晏子姐刚才还说脏脏昨晚上跟他哭诉了一宿,说这几个月都吃不好睡不好,再也不出差了呢。”小米等这林墨把东西安置好,一起往回走。
出差的地方是广东,脏脏平时嗜辣又怕热,广东对他来说和渡劫没啥两样,小米一想起今早在公司碰到他时他那蜕了一层皮的样子,一直向林墨幸灾乐祸。
“晏子姐呢?”这边东西搬完了,林墨没看到晏子。
“游泳池那边吧。”小米丢了一瓶水给他。
“我过去看看。”林墨接住水从小米摇摇。
这个活动的场地是顾客自己提供的,女方家的产业,草坪花园泳池露台都要装点,晏子姐动用了他师傅的关系才争取到的项目,本来应该是个轻车熟路的活动,晏子姐昨天在会议上却给这个活动打了五颗星的难度。
围着泳池走了一圈林墨也没看到晏子,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都说没见到。
忽然对面泳池边上的树荫下和树影融为一体的地方有活物在挪动。
“姐?”林墨走近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小林?”趴在泳池边正往里撒花的晏子姐擡起头,黑帽子,黑口罩,一身黑,又正好掩在树影里。
“你这是干什么呢?”林墨笑着把晏子拉了起来。
风情万种的美女现在就像刚越狱出来的一样,一身灰不说,一秒钟都站不住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取下口罩,拿起一瓶水吨吨吨下去大半瓶,晏子姐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累死姐了。”晏子姐指着下巴上的两颗斗大的闷包说:“熬了两天夜,美貌没了,命也快没了。”
林墨笑笑,从背包里拿了包纸巾递过去,捡起花篮往水里落花瓣。
“形状有要求吗?”林墨问。
“没有,”晏子闭上眼睛靠在膝盖上说:“刮着风呢,大小姐再挑也不至于完全不讲人性,不要往中间撒就行,一会儿还要放水灯呢。”
“成。”林墨撒完花瓣,坐在了晏子姐对面。
“有事?”晏子姐闷着声问。
林墨没说话,看着在水里打旋的玫瑰花。
“嗯?”晏子姐从膝盖上擡起头。
“做完小镇项目以后暂时不要给我派活了吧。”林墨说。
沈默了很长时间,晏子姐问:“确定了吗?”
沈默了一会儿,林墨还是点了头。
从没有空调的羽毛球馆出来就像做了汗蒸,顾绝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汗淋淋的,安辰誉远远跑过来,往他肩上搭的时候一股浓郁的雄性气息直冲脑门。
“滚边儿去,一身汗。”顾绝把安辰誉推开,挥着羽毛球拍指着他。
“啧!你这脾气~”安辰誉夺过他手里的羽毛球拍,自己对着空气瞎比划,“您这小脾气都爆了小半个月了,怎么着,还顺不过来啦。”
“啦啦啦,你卖萌呢?”顾绝没好气儿地说。
“得,您再顺顺,我不招你。”把球拍塞回给顾绝,安辰誉跑上前去搂着丁亮,“亮哥,晚饭吃啥?”
半个月了,那天接林童扑了个空以后,顾绝气急败坏地给林墨发了一串信息,但那些消息却石沈大海,没有任何一丁点回应。
虽然林墨没有不成熟且决绝地把他拉黑,但是完全屏蔽且无视的态度也和拉黑没有什么区别。
冷静下来后他也给林童发过信息,林童没有他哥绝情,一般看到信息就会回,只是他问什么便答什么,绝对不多一个字,对他的所有主动邀请小孩儿也通通拒绝了,为了顾及他的面子还都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不能让小孩儿为难,顾绝减少了和林童的沟通,实在压不住了才偶尔发一两条问候信息过去,和林墨的聊天记录则一直保持在他气急败坏的那一段。
每次看到就觉得凄凄惨惨戚戚,他就像一个表演独角戏的小丑,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横冲直撞,以为自己火山爆发式的热忱燃烧自己的同时也能温暖林墨,却没想到碰上的是一座冰山,滚烫的岩浆只能被镇压在海底。
太阳还没下山,顾绝穿过小树林绕路回宿舍,途径宣讲楼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一身正装都压不住的痞气,卡着骚包的墨镜在玩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没有心情去应付一个世故人儿,顾绝装作没看到低着头玩手机。
“嘿,少东家,这是和我玩陌生人呢?”叶子昭取下骚包的眼镜,笑容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既然叶助都知道了难道不应该陪我玩下去吗,”顾绝迎上前来,“我不认为叶助会连这点儿小事都看不懂。”
“哦,那我现在装没看见来得及吗?”叶子昭重新戴上墨镜说。
“毛病~”顾绝笑着说。
叶子昭递了一支烟过来,顾绝没接,“学校呢,收敛点吧。”
左右看看,除了偶尔经过的几个学生就只有他两,但想了想,叶子昭把烟塞了回去,揣进兜里。
“来办公?”顾绝把球拍放回球包里,把包斜挎在背上。
“顾总给学校捐了批图书,来办理交接手续。”叶子昭说。
“捐书?”顾绝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行吧,老头子真是怕我毕不了业啊。”
“也不全是这样,顾总挺喜欢学校的,每次捐赠都乐呵呵的。”叶子昭低头发了条信息。
喜欢?是羡慕吧,老爸是个文盲,自己的名字都要靠画出来,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对学校总是向往的,就是他这个儿子嘛,不太争气。
“聊聊?”顾绝指着台阶下的长椅,没等叶子昭回答,自己就率先走过去坐下了。
“想聊什么?”叶子昭也过来坐下,忍了忍,还是从兜里抽了支烟出来叼着。
“抽吧。”顾绝笑笑说:“你烟瘾还挺大。”
吐出一口烟圈,叶子昭又吸了一口才说:“是有点大,生活嘛,总要有点消遣的事情做。”
“嗯。”顾绝也抽出一支烟来,没点拿在手里把玩着:“压力大吧。”
叶子昭往他这边瞅了一眼,应该是没想到一个纨絝富二代竟然说出‘压力大’这种话来,不过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掸掸烟灰,看着地上说:“还成吧,谁还没有压力呢。”
两人沈默了一会儿,顾绝挑了个新话头:“叶哥什么时候入职的?好像挺久了吧。”
“下个月正好满两年。”叶子昭下意识回头往宣讲楼大门口扫一眼。
“等人?”顾绝问。
“嗯。”叶子昭迎了一声。
人家没细说,顾绝也没上赶着问,把话题转回自己的关注点上。
“叶哥喜欢这份工作吗?”顾绝问。
叶子昭打量着顾绝,看着看着嘴角没忍住上扬,在顾绝不耐烦想起身离开的时候又把人拉了回来。
“未来没有方向?”叶子昭问。
一针见血,顾绝息了火,在叶子昭的注视下垂头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