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林墨发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顾绝拔腿就跑,逃一样奔到下一个平台上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对着喘粗气。
林墨回头,看到灯光正照着的地方,一根伸出来的树枝受到强烈冲击正在大幅度摆动,扭头看着顾绝一脸的惊魂未定,林墨站不住了,就地坐下来闷着头一阵狂笑。
过了一会儿,一阵窸窣后顾绝紧挨着自己坐了下来,侧头看到顾绝规规矩矩地坐在正中央,树枝就是垂下来都打不到的地方,原本就没彻底收住的笑再次爆发出来。
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傻笑了,明明没这么可乐,但一想到两个大男人被一根树枝吓得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逃亡,尤其是顾绝跟着他一起乐,笑就怎么都压不下去。
“不行,肚子抽筋了。”顾绝抱着肚子冲他摆手。
林墨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止了笑。
伸出手犹豫了几秒钟,林墨还是拿开顾绝的手,把手掌贴在顾绝肚子上,以旋转的方式揉捏起来。
隔着衣服的触感不那么真实,但林墨不算轻柔的动作让小腹有轻微的疼痛,顾绝僵硬的腹肌在林墨的动作中逐渐放松下来。
“差不多了。”顾绝说。
林墨收回手,顿了顿,站起来,先拍了拍手,然后往屁股上一通拍,最后又把手拍得啪啪响。
顾绝随意在身上掸了几下,等林墨拍完了,看着他微红的手掌叹气:“刚想夸你没这么讲究了呢”
“要不我躺下给你个机会?”林墨说。
“你在我这找夸呢?”顾绝打开双臂,大大地舒展了一下,“不用这么费劲,夸你我闭着眼都能吹飞八头牛。”
和沿途不一样,现在擡头就能看到顶上一片亮堂堂,刚才狂奔消耗了不少体力,两人慢腾腾往上走,一对老头老太太赶上来超过他们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好几眼。
“年轻人这体力不行啊。”老太太挑着眉得意地看着他们。
“是不行,哪比得上您们啊?大晚上还来登山呢。”顾绝放慢了步,倚在栏杆上。
老头扶着老太太,无奈地说:“不服老呗,听女儿说可以看夜景,死乞白赖非要来。”
“那你回去!谁巴着你了似的。”老太太甩开老头的手,自己扶着栏杆,快到山顶了精神还很饱满。
和他们这种‘体力不行’的年轻人一点儿不一样。
老头和他们挥挥手,赶紧跟了上去。
说不上来出于什么心理,他两一直隔了段距离晃悠悠地跟在两个老人身后。
“你最近好像很用功?”林墨忽然说。
“嗯?”顾绝想想,笑看着他:“你看我朋友圈了吧。”
沈默即默认。
“考四级啊。”瞅着和前面老头老太太的距离拉近了,顾绝站在原地让他们多上了几个台阶。
“覆习这么样了?”林墨问。
“你应该问学得怎么样了。”顾绝看着林墨:“目前的水平应该可以和初中生比试一下了吧。”
顾绝没有打听过林墨的学习状况,他是个艺考生,文化分要求不高,但林墨这个人吧,打眼看上去就很学霸,顾绝在他朋友圈里看他晒过几次英文稿,内容好像和工作有关。他同学中也总有那么几个晒晒英文诗,抛两张英文书单出来的,但林墨明显和他们不是一个等级。
“要不······”林墨开了个头,但没继续说下去。
“什么?”顾绝看着他。
“要不我帮你吧。”前面老头老太太已经登了顶正回头往下看,林墨示意顾绝可以走了。
“你······可以吗?”顾绝没动,看着林墨犹豫地说。
“不说闭眼都能吹八头牛吗?”林墨看着顾绝说:“我六级过了600,辅导中学生应该够格。”
顾绝说不出话来了,佩服地竖起拇指。
网红夜景打卡地的狂热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顶上人不是特别多,除了那对正坐在观赏台上休息的老夫妻,只有三五对小情侣,比较特殊的就是两个正在玩无人机的小帅哥,一人操控,一人看着屏幕。顾绝路过的时候特意停下脚步看屏幕,都市夜景拍得特别有感觉,他不懂这个,但不用后期看上去就是大片既视感的水平,他这个行外人看得很热闹。
小帅哥回头看他,顾绝冲人和善地笑笑。
“你们拍得真好。”顾绝说。
“还行,自己瞎玩儿,我刚学没多久,”帅哥转回头继续看着屏幕,指指旁边的人:“他是我师傅。”
‘师傅’比较冷漠,话题转到他身上也没有任何表示,可能是忙着操控无人机,也可能是大师风范。
又夸了两句,人家正忙,顾绝拉着林墨想走,林墨却眯着眼睛看了两眼,打开手机不知道记录了什么以后,才跟着顾绝走。
观景台矗立山顶,360度环形栈道全方位观景,中间巨大的岩石上刻着各种祈愿,仿的三生石,但游客的刻字热情并不受阻,顾绝在密密麻麻的字眼里,似乎还看到了‘长命万岁,更古不叠’。
巨石边上有刻字的工具,顾绝拿起刻刀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作,看了看身旁的人,他放下了刻笔。
“不刻?”林墨问。
“一时间想不到刻啥,就别糟蹋愿望了。”和林墨一起走到栈台边缘,手抓在围栏上,身体向前倾,顾绝问:“你刚才记什么呢?”
“无人机社的名字。”林墨说。
“哦。”顾绝光顾着看屏了,根本没注意哪里还标记了无人机社的名字,这玩意儿听着就很高级,等老爸公司再团建,他也搞个无人机去拍摄一下,记录一下老头子的公司文化。
顺便把几个老头挺着肚子泡温泉的画面拍下来,每逢重要聚会就放一次,如果重大节日就在公司外面的大屏上滚动播放,绝对称得上独一无二······
就是老爸看到估计会脸绿,虽然是个胖乎乎的老头,老爸还是很注重形象的,不上矿山的时候,每天西装革履,偷看自己抹发胶以后,每次出门都要往头上抹两下。
“那是双子塔吧?”林墨指着山下两座并肩而立高耸入云的尖塔。
“肯定是啊,整个城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塔。”顾绝看着整座城,脸上的神情林墨曾经仅且仅只看过一次。
刚认识不久时,打着游戏钓鱼的那个少年和眼前的少年慢慢重合,同样带着距离的缥缈,同样的难以捕捉,但相处时间毕竟长了很多,林墨这次已经能看出一丢丢东西来了。
怅然和敬重。
对一个钓鱼湖为什么要用到敬重这么严重的词儿林墨不清楚,但现下和他一起站在山顶,看到的景象不可谓不壮观。
整座城掩在夜色里,夜空和都市泾渭分明又遥相呼应,漫天星辰凌乱散落而浩瀚无边,万家灯火,或明或暗,绵延数里,其间车水马龙,流光溢彩。
本应是一望无际的黑,因为人力的想象和创造变得璀璨熠熠,夜空却无论世界如何更改,永远处变不惊地延续斗转星移,这般自然与人力的碰撞,叹一句敬重就无何不可了。
古人面对此情此景都是要吟诗作对,挥笔一就洋洋洒洒的大作,林墨胸膛几经起伏,也忍不住有些话想说。
“我小时候很喜欢双子塔,”林墨感受到顾绝转向自己的目光,也偏头看着他说:“很小的时候我爸给我讲过很多关于星空的故事,神话传说和一些应该是他自己编纂的小故事,双子塔顶上有天文望远镜,我第一次在美术比赛中得奖,他就带我去那看了星星。”
这是林墨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小时候,还有除林童以外的家人,顾绝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静静地看着他。
顾绝以为林墨会接着讲下去,但他没有,冲他笑笑,又仰头看着夜空。
过了很长时间,林墨才又继续说:“你不是问我林童的病吗?”
“你告诉我是肺炎。”顾绝轻声说。
“对,是肺炎,但不是天生体弱带来的,是被我爸踢的。”林墨仰着头,有可能是错觉,顾绝看到他笑了,而且笑容很难看。
顾绝深吸了一口气,肺部肌肉似乎一下子紧缩出微弱的刺痛。
“你应该见过他,”林墨扭头看向顾绝:“你帮林童赶走过他。”
顾绝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知道,还是我们学校的教授,他是今年评选出来的······名誉教授,广告栏里贴着照片,我······看过。”
看照片林墨和那个教授确实有几分像,顾绝主动跳过且刻意忽略安辰誉口中的八卦。
眼下林墨也没有心思抓他细微的语气停顿,嘲讽地笑了笑:“名誉教授?他还真有脸当。”
顾绝沈默看着林墨,想伸手抱一下他,擡起手却还是默默放回原处。
“你想知道吗?”林墨坐到了休息椅上,顿了顿说,“我家的事。”
顾绝也跟着坐下,馀光扫了周遭,岩石背面只有他们两人,他看着林墨,“你想说吗?”
林墨吸了一口气,嘴角挂上一个笑,顾绝觉得这笑让他嘴里开始泛苦味。
林墨说:“其实说起来还真是蛮狗血的,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都比不上。”
又停顿了一下,林墨伸手进兜里摸了一圈,没有摸到套着塑料膜的纸盒,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了。顾绝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林墨,顾绝拿了一支夹在指尖,帮林墨点了火,自己却没点。
林墨缓缓吐出烟圈,半闭着眼说:“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挺喜欢我妈的吧,他家是书香世家,爷爷奶奶都是老师后来他也成了教授。我妈只是个银行小职员,不知道怎么着两人就认识了还看对了眼,爷爷奶奶看不上外公外婆一家,也不喜欢我妈,我爸却铁了心一意孤行地跟我妈结了婚。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曾经很恩爱,我很小的时候吧,那时他还是个很称职的父亲,我犯错了他会耐心地讲道理,我说话他会认真倾听,我的想法他会表示尊重,在周末会带我和我妈去水族馆,去游乐场,寒暑假还会出去旅个游之类的。”
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林墨停顿了很长时间,顾绝心渐渐收紧,伸出手抓住了他撑着椅子上的手。
林墨没有动,等一支烟抽完,才继续说:“大概是林童出生前两年吧,他们开始频繁吵架,我经常在夜里被他们的吵闹打砸声惊醒。
其实他们的矛盾也不是不能理解,两个人家境不同,见识不同,生活经历也不相同,最开始可能就是被这种不同吸引,再加上双方父母的反对激发了为爱对抗的叛逆心,两人什么也不顾地结了婚。
但开始过日子,常年累月下来,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思想价值都在碰撞,小碰撞一点点扩大成大碰撞,我爸不愿意迁就,我妈不愿意改变,然后就收不了场了。我爸应该是提过离婚的,我妈没同意,怀林童的时候她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吧,变得越来越偏激,两人揪着一点小事天天吵。
我妈生林童的时候我爸都没在医院。
那时候我读初中,寄宿,不想听他们吵几乎也不回家,所以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一点一点发展成后来的样子。
林童六岁的时候老爸态度坚决一定要离婚,还带回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说是他的儿子。讽刺吧,那孩子就比林童小了一岁,我妈当时就崩溃了,抓着那孩子不放,差点就掐死了,我爸抱着那孩子把我妈甩到了墙边,林童吓坏了,哭着去抱我妈,却挡了我爸没来得及收回去的一脚。”
明明没有见过那样的场景,顾绝却仿佛看到了小小的林童被一脚踹到墙上,窒息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手掌下按着的那只手在发抖,说出来的话却没有情绪起伏,林墨说:“林童身体向来不好,出生就带有哭泣晕厥症,就是俗称的‘气死病’,估计和我妈怀他的时候心情不好有关。后来家里乱七八糟的他的身体也一直没调理过来,那一脚下去他当场就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