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林墨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缓缓呼出一口气才接着说:“那天我没在家,赶到医院的时候一家人就跟疯子一样在走廊里撕扯,医生护士围着转,分都分不开。
我妈不同意离婚,说就是到死都要拖着我爸。
那天过后她就辞了工作,还把我外公接了过来,要求我爸每月付生活费和抚养费,如果不给就要去学校闹。
我外公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无赖,我爷爷一家人都说不过他一个,没办法,一家子就这样像仇人一样过了这么多年。”
顾绝只知道林墨家庭情况覆杂,却没想过会如此乱,就像林墨说的,很狗血,狗血得让人窒息,这不是一团乱麻,这是一个个死结。
林墨的脚下已经两三个烟头,在林墨还要再点火的时候顾绝把打火机抽走了,“少抽点。”
这样的回忆林墨不可能愉快,这个时候顾绝挺佩服自己,竟然在思考该不该庆幸最起码林墨的童年是快乐的。
听上去林童是没有童年的。
但有时候拥有过再失去,和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痛楚是不一样的。
把烟放回烟盒,烟盒外面的那层塑料被林墨捏的呲啦响,看着烟盒出了会儿神,林墨声音渐渐干涩,“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那时候只顾着自己,不想回家就三年没回去,就感觉没家可回。”
沈沈地叹了口气,林墨闭上了眼,“后来我妈来学校堵我,我没办法才回去了一趟,我永远忘不了那天见到林童的样子······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窝在沙发脚,面黄肌瘦的根本不像个快十岁的孩子,感觉三年就没长过个儿,看着我的时候,一双凸在脸上的大眼睛里全是害怕,我刚靠近一点点他就跑回了房间。”
那个发着霉,永远消散不掉烟酒味的家,顾绝那天呆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感觉憋屈气闷,林童却像只没见过天空的小鸟一样被困了好几年。
“他把门反锁了,我把锁撬了才进去的,我背着他从那个家走出来的时候才看到他手上又紫又黑的绑痕。”林墨说。
顾绝感觉呼吸都停滞了,突然有一种点一把火把那个家烧了的冲动,那个家,那种家人全部都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绑痕?”问出这两个字儿的时候,顾绝后背连着头皮一阵发凉。
“是,手上脚上都有。”林墨点头:“林童那一次被吓坏了,经常发癔症,她们控制不住就······就把他绑起来扔在房间里。”
顾绝只觉得脑子在万籁寂静里‘嘭’地一声就炸了,爆炸声振聋发聩。
他无法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像狗一样绑起来扔在黑漆漆的小房子里该有多么害怕,绑,捆,黑,抽搐,任何一个字眼都是一块巨石,围堵成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让人难以喘息。
“那时候我在读高三,学费和住宿费都是爷爷奶奶给的,根本就没有钱租房子,林童也不可能去爷爷奶奶家,我背着他一直一直走,最后也只能把他带回宿舍。”林墨说。
没有家的感觉顾绝没有过,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有老爸,最难的时候也有一个能称做家的地方,所以他没办法想象一个半大孩子背着另一个孩子无家可去的那种感觉。
无助吧,应该还有必须压抑住的崩溃······
林墨忽然偏过头,看着他笑了,他说:“运气吧,后来遇到了晏子姐,那天我一个人坐在中心广场的喷泉边,她也坐了过来,她那天喝了酒,很啰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有那份耐心一直听着。”
顾绝扯了扯嘴角也笑了,“缘分吧!”
“她知道我在准备艺考,就让我考上以后去找她,她师父的公司正在招人,高中毕业就可以入职,后来没过几天,晏子姐就帮我租了房,我毕业后也有了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纠缠了太多年,把过往全部说出来的时候林墨竟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和挣扎。可能是麻木了吧,看着顾绝怅然若失的样子,他竟然还想反过来安慰一下他。
顾绝带着全身的力量砸过来的时候林墨感觉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趴地上了,但顾绝紧紧抱住了他,大概是不擅长安慰的话,顾绝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温柔地抚着。
山顶人不多,但是还是会有人路过。
算了,看吧,无所谓了……
松开林墨的时候,顾绝下巴碰到他肩膀上湿乎乎的一片水渍,才猛然惊醒。
靠,竟然哭了。
林墨这个当事人都没哭呢,自己反而哭了,还把人儿的衣服哭湿了。
明明是想安慰来着,可张张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抱着眼前的人,想告诉他,他如果愿意,他就不会是一个人。
顾绝尴尬地低着头,接过林墨递过来的纸巾,三两下抹干净眼泪,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尴尬之馀生出来的想法竟然是破罐子破摔。
尤其是看着林墨笑着帮他把粘在睫毛上的纸屑拿走的时候,顾绝身随心动,按住林墨的手,吻住了含笑的嘴唇。
接吻方面顾绝还是很青涩,只能凭借着感觉把舌尖抵在唇缝,试探性地往里探入,林墨唇瓣微启,便不管不顾地席卷熟悉的柠檬茶气息,带着横扫千军的强势却融化在海绵般的柔情里。
双舌缠绵着抵进自己口腔的时候,顾绝已经失去了清明的意识只能被动地跟着林墨的节奏,胳膊被搂紧的同时也狠狠箍住对方的肩膀,背部被带着电流拂过。
并不温情的吻更像是某种宣泄,顾绝带着说不出来的躁乱将双手探进林墨的衣服,被夜风吹得冰凉的手一贴上去,手掌下温热的皮肤骤然颤栗,唇瓣被带着过激的重力狠狠叼了一口,自己不甘示弱的回击。
唇舌的刺痛令林墨在一片混沌的喘息身中清醒片刻,当带着蛮力的指甲划破皮肤,怪异地酥麻再次席卷而来,寻着作乱的痕迹,将手捉了回去束在身后,压制性的亲吻还没达到高峰便被重振旗鼓的突击逆袭而上。
山风吹卷汗湿的炙热,脖子后一片清凉,顾绝抵着林墨的肩膀慢慢平覆喘息,林墨带着热度的呼吸扑在耳侧,还处于战栗中的肌肤后知后觉地捕捉到暧昧的情愫。
“林墨,”顾绝擡起头来,迎视着林墨微红着欲望还未完全消散的眼睛,“给了我这样得寸进尺权利的人可是你。”
“嗯。”林墨也看着他。
“所以······所以这次你不能再退了。”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顾绝尝试好几次都无法组织出正常的逻辑,只知道要把话坚持说完:“我之前说我喜欢你,可我不需要你的答案,现在我依然喜欢你,不,应该说更喜欢了,但这次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答案。”
顾绝停顿下来,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林墨沈默地看着他,唇角动了动,顾绝心头猛然一颤。
“还是不要现在告诉我!”顾绝及时截断林墨:“你就当我玻璃心吧,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都不要现在告诉我,等你考虑清楚,如果,如果不方便说,给我个态度就行,让小二告诉我也可以。”
林墨神情覆杂地看着他,顾绝再没有和他对视的勇气,背着包扭头往回走。
看着前面倔强的背影,林墨紧握着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每下一步阶梯都感觉定了一口气,顾绝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一直沈默到山脚,两人连个对视都没有。在山脚下的休息亭边又碰到了那对正在为走回去和打车回去争执的老夫妻,顺路把两个老人送回家,林墨把顾绝送到方医生的诊所,他的车还停在那儿。
昏黄路灯下,两辆车背向而驰,涌向盘踞在城市中央银色卧龙的腹背两地。
看着往后倒逝的灯光,顾绝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说的都说了,想做的也都做了,即使得到的依旧是否定的回答,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今夜之前他自以为了解林墨,能够体会林墨,但现在他知道从没有切身的感同身受,那些他不曾经历的伤害,无论他如何痛心,都只是林墨自己的伤疤,他没资格判定痊愈与否,更没资格要求他接纳过去迎接未来。
他和王一一在老爸强有力的庇护下可以无拘无束地自由放纵,林墨却只能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平静无波,是因为在本该折腾的年纪,他的人生掀起的是滔天巨浪,卷走了他曾经赖以生存的安稳,偶尔返潮的馀浪还在锲而不舍地破坏他竭力维持的平淡。
顾绝睡眠状况一向挺好的,很少做乱七八糟的梦,可这一夜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不断切换,他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条小狗被拴着脖子锁在笼子里,一块巨大的黑布从天而降,巴巴地看着光亮一点点被黑布夺走。连个场景切换过程都没有就又看见自己站在一个破旧的老小区门口,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孩子艰难地往前走,身后留下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血迹,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看见少年被鲜血浸泡的前襟,想尽力看清少年的容貌,越努力越是一片模糊。
闹钟响起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站在山顶上,侧耳听着打过树枝并不温柔的山风,往远处眺望,是一片黑夜笼罩下的大海,海浪推着海浪涌向岸边,还能隐约听到海浪的咆哮声。
海浪的咆哮越渐清晰,演变成耳边最真切的吵闹声。
宿舍里一片赶着最后时间洗漱的丁零当啷声,门外路过的同学毫无顾忌的说话吵闹声,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啪嗒声,从窗户传进来的楼下运动场上拖沓凌乱的跑步声。
还好我是大二了,不用每天早起晨跑。
顾绝脑子开始转动,冒头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好累,胳膊腿动一动都透着股酸劲。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顾绝不敢置信地把大腿擡起架在墙壁上,更清晰的酸麻提醒着他已经退化了的事实。以前连翻两座山的高山猴子王已经退化成了爬一座小矮山就浑身不得劲的弱鸡,顾绝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就着姿势压腿的功夫,准备往自己的计划表上添加一个晨跑计划。
吃着早点往教室冲的时候,顾绝拐了十八个弯的脑回路才跑到了告白上。
靠!还不如让林墨直接回答呢!
一颗心吊着瞎琢磨,老师念着课件,‘愿意’两字飘进耳朵的时候,顾绝惊得一哆嗦,吃惊地看着课件,高数又不是电影鉴赏,哪冒出来的‘愿意’,一目十行扫下去,看到‘原意’顾绝都被自己逗笑了。
低头记笔记,落笔处歪歪扭扭一个‘林’,往回看不由得楞住了:
微分形式不变性:不论u就是自变量,还就是中间林墨,函数得微分都具有林墨的形式。
罗尔定理若不满足法则得林墨,不能使用林墨,即不就是型或型时,不可求导。
······
通篇笔记,句句含‘林墨’,天书听出情书的效果,顾绝低着头笑不出来,发自内心地唾弃自己。
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手机在桌洞里震动,写了一早上的‘林墨’都没有屏幕上这两字的冲击力大。
所有情绪都没有汇聚就直接拧成一股,波涛骇浪般地涌向大脑。
周遭的同学还没从下课铃声中反应过来,顾绝已经胡乱抓着书本和包从后门蹿出教室,奔到了另一个空教室里。
“喂。”接起电话,顾绝屏住呼吸,最后的宣判来了。
“下课了?”林墨直接问。
“嗯。”顾绝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本能地点点头。
“我在学校门口。”林墨说。
“什么?”顾绝不自觉拔高音量。
后来林墨说了什么顾绝就都没听清了,满脑子只剩下了‘出来’,拔腿往校门口跑的时候,随着身体摆动的意识不断地旋转跳跃,在全身的血液中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