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第二天下午没课,顾绝直接跑到了老爸公司。
虽然他不常来,但毕竟还是露过几次脸的,所以畅通无阻地坐在了老爸办公室等他开会结束。
结果没等来老爸,开门进来的是叶子昭。
“叶哥。”顾绝站了起来。
“顾总还有个视频会议。”叶子昭示意顾绝跟他走,顾绝跟着他进了一个小会议室。
两人坐在茶桌前,叶子昭娴熟地开始烧水泡茶。
“咱俩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顾绝说。
叶子昭手上动作不停,眼皮上擡指指自己的喉咙,“开一早上会了,嗓子都哑了。”
顾绝楞楞地笑了一下,看着叶子昭喝完两杯茶。
茶有点苦,顾绝抿了两口就放下了,叶子昭也直接开口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顾总也说你想知道的都可以知道,你确定全部都想知道?”
能让叶子昭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顾绝也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顾绝笑笑说:“我都坐在这了。”
“好吧。”叶子昭又喝了两口茶,也笑了笑,顾绝竟然从这个平常的笑容里看出了那么一些些欣慰来,一时间有点体会小夏说被当成弟弟的那种感受了。
收了笑,叶子昭问:“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尾矿库的事情吗?”
‘尾矿库’三个字一出来,顾绝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顾绝点了点头,叶子昭又接着说:“我之前没骗你,这个不达标的尾矿库我们就用过两年,但是其他家却一直没停止使用,后面甚至还新加入了几家,这些不达标的尾矿被直接排放出去,对环境的危害很大。”
“弥江?”顾绝思索几秒钟后问,“都排进弥江了对吗?”
叶子昭没想到顾绝能猜到这儿来,楞了一下才说:“对,尾矿没处理直接进入了弥江,附近的人都依赖这条江生活,环境污染最开始被察觉出来就是去年,沿江的农田都受了污染,长出来的作物变异,各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
顾绝想起老爸去年有段时间频繁前往弥江,应该就是去现场勘察或者商量赔偿事宜吧。
“都出事了,其他家还没有处理尾矿吗?”顾绝问,
“出事了自然都知道怕了,尾矿库没几天就彻底关闭了,但是前些年排放的量太大了,整条江的水质都被污染了,根本不可能一朝一夕来改善。”叶子昭叹口气说:“农田被污染废弃以后,大家就开始商量补救措施,可参与的工厂实在太多了,等到协商好对策就又过去了一段时间,那时候附近的渔庄也都开始出现问题,一池塘一池塘的鱼陆续死亡······”
环境污染一环扣一环,既然农作物丶鱼塘都出现问题,那么下一步更严重的就是······
顾绝不敢往下想了,放在腿上的手颤得停不下来,求救般的眼神看向叶子昭。
叶子昭闭眼默认,灌了一杯茶又深呼吸以后才继续说:“排污时间过长,水里面硫化物丶总砷丶总氨丶总氮含量早已经严重超标,那边的人又世代依赖弥江生活······”
叶子昭没说下去,顾绝也不需要再继续听下去。
双手捧着水颤抖着送到嘴里,顾绝才发现自己果然是个没长大的熊孩子,原来他的肩膀还是难以承受责任的重担。
又过了好久,顾绝才听到自己抖着声音问:“几个人···不对,人没···没了?”
“两人死亡,三人重金属中毒,肝脏受损害者众多。”叶子昭还算稳得住,但是这句话依旧说得无比艰难。
顾绝低头捂着脸,呼吸变得困难,一口气从胸口堵到喉咙呼不出来,闭着眼脑子里闪过太多画面。明明没有亲眼见过,但就是能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大片大片黄枯的稻子丶麦子,满池塘翻白肚的鱼,还有江边玩笑着的青年最后倒在江边再也醒不过来的模样······
叶子昭什么时候离开的顾绝不知道,他楞着神看着窗外泛黄的日光渐渐变成黯淡的灯光,撑着沙发站起来,全身都木地不像样,连脚步都迈不出去。
门正巧被打开,白灼的亮光打在脸上,顾绝眯着眼看向逆光中的老爸,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我回学校了,宵禁时间要到了。”
老爸摸摸大肚腩,把门推开更大的角度,侧过身说:“我送你回去。”
顾绝点点头,走出来两步看着手里握着的水杯又折回去放在桌子上,站在老爸面前,老爸深深看了他一眼,在他头上轻轻地摸了摸,转身走在前面。
跟着老爸的脚步,顾绝像个刚学步的孩子一样,踩着老爸落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走,老爸没说话,他也沈默着。
快到学校的时候,老爸把车停在路边,摸出根烟递给顾绝,顾绝摇摇头,老爸把烟放进自己嘴里。
看着老爸吐出一口白烟,顾绝才用发涩的声音问:“这事要怎么解决?”
“还没有结论,”老爸眯着眼睛看着车前的路灯,“牵涉的工厂和人都太多了,上面已经调查了好长时间了,结果应该也快了。”
顾绝听着老爸平静的语气就知道老爸心里肯定有打算了,他一直都怕这样的老爸,笑着闹着甚至生气的老爸都不可怕,这样平静的老爸总能把他惊起一身汗。
“您,您会有事吗?”顾绝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胆怯。
老爸把手里的烟两口抽完,淡淡的眼神看向顾绝,“那是人命啊。”
是啊,是两条人命,是五家人的天塌地陷,是抹不清的罪孽。
又是好半天的沈寂,顾绝开门下车,老爸喊住了他,“儿子,老爸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但这不是借口,无论什么时候犯的错都需要去承担的,这才是天理昭昭下的正义,对不对?”
顾绝顿住脚步,转头的瞬间挤出一个笑来,“老爸,您是我顾绝的老头子,您做什么别人不支持,我这个做儿子的能不支持吗?我相信您。”
老爸的车灯直到他进到学校都没有熄灭,顾绝转进宿舍拐角时肩膀抖动得厉害,上了两步台阶一下子就踩空了。
膝盖磕在地上,酸软传遍整条神经,靠着墙一动不动僵了好一会儿,顾绝胡乱摸兜掏出手机来,慌乱中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响铃声持续了一段时间,电话才被接通。
“阿绝。”带着明显疲惫的声音带着穿透力传来。
顾绝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喂?阿绝?”没听到顾绝的声音,林墨倦怠的声音变得紧张。
轻轻清了一下嗓子,顾绝抹了一把脸,嘴角带起笑来:“林哥哥。”
“嗯。”林墨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了?”
顾绝张张嘴,各种倾诉的话在嘴边滚过又被压了回去,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顾绝说:“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林墨马上接了一句,语气明显轻快起来,“这边还有一个大单,这周结束以后我就能回来了。”
“好。”顾绝笑了笑:“小二模拟考又是状元,我们带他去放松一下吧。”
“你决定就好。”林墨说:“你问问他和一一,他们想去哪里,我只要和你呆在一起都行。”
“安狗子和苏学妹这次彻底在一起了,我们请他们吃饭庆祝一下吧。”顾绝说。
“好。”林墨点头应声。
“还有林姨,你知道吗,她又要抱小孙子了,我们给小朋友挑些小玩意儿吧。”顾绝喋喋不休地说:“小孙子太烦人了,皮得不得了,希望这次是个小孙女,咱们送她公主裙吧,上次咱们在商场看到的那种,特别萌······”
“阿绝,你怎么了?”林墨打断了顾绝的话,顾绝从语气里能想象到林墨拧起眉头额头紧皱的模样。
“没什么啊。”顾绝语气轻快地说:“太长时间没见到你,规划一下后面要做的事,你知道的我这人忘性特别大,我怕我现在不告诉你,后面就忘了。”
“真的没事儿?”林墨依旧有些不信。
“我能有什么事?”顾绝‘啧’一声说:“你是不是嫌我唠叨?见不到你还不许我墨迹一下吗?”
“能能能。”林墨说:“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等我拿支笔啊,都给你记下来,保证你的名言箴句一字不落。”
“滚!”顾绝笑骂道:“一一没说错,你现在嘴是真的欠。”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顾绝在林墨特别能安稳人心的声音中渐渐平静下来。
后面等着他的事情还有很多,崩溃难以自已还是自暴自弃问题都不会迎刃而解,林墨承担得已经够多了,他又不是鹰隼子,事事要寻求老爸和林墨的护佑。
听着林墨对他的独一份温柔,已经足够了。
安分地上完后面两天的课,林童他们备战中考一周只放半天假,顾绝也没回家,直接回了林墨租房子的地方。
收到安辰誉发来的信息,顾绝犹豫了一下还是编辑了一段话发送出去。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回信。
是一串号码。
这次看着电话号码顾绝反反覆覆地犹豫着,靠着床头迷迷糊糊思索了一晚上,直到强光照在眼睛上,顾绝才在这串号码上按了下去。
“我是顾绝,林墨的朋友。”没等对方说话,顾绝先自己强硬地说道:“如果你想彻底解决问题,就和我见一面。”
电话那端喑哑沙沙的声音停顿了很长时间,终于应了好。
“地址我发给你。”说完顾绝就挂断了电话。
看着黑了屏的手机,自己的神色映在上面。
真难看。
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十分能镇场面的半正装出来,顾绝又在卫生间折腾半天,又是那个清清爽爽的少年。
顾绝定的地方是在城中心的高级咖啡馆,包间门被打开,顾绝看到了服务员做出‘请进’姿势后出现在视线里的女人。
和前两次见到的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完全判若两人,一身利落的白色连衣裙,甚至手里还拿着一个名牌小包。但和林墨酷似的眉眼,让顾绝相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坐。”顾绝示意女人坐下。
女人一双眼也在上下打量着他,眯着眼来回数次,才敢肯定,“你是上次那个疯······”
对上犀利冷冽的目光,女人立刻闭了嘴,又意识到自己落了气势,擡眼继续和顾绝对视,没坚持两秒钟就把视线移向服务员,“一杯意式,谢谢。”
“好的。”服务员笑着点头,带上了门。
看着女人故作高昂的气势,还有特意摆出的气质,顾绝垂下眼眸思索了一下,明白女人是在给自己架高台。
顾绝却没有给她捧场的兴趣,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顾绝,你见过的。”
女人又将他上下大量一遍,点了点头。
“说吧,你想得到什么?”顾绝语气冷得让自己都能感觉到寒意,一想到林墨工作室墙上那些脏眼睛的污言诋语,顾绝还是刻意压制住火气了。
“嗯?”女人不解地看着顾绝。
“你去搅扰林墨的工作,想得到什么?”顾绝挑明了说。
一听这个,女人高傲的神色马上又扬了几分,和刚才强装的不同,眼底的底气都不一样。
“和你无关。”女人说。
“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顾绝放下翘着的腿,身体前倾睨着女人,“你只需要说出你想要的。”
顾绝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露出手上狰狞的刀疤,女人的声音也一下冷了下去,“你想吓唬谁呢,说了和你没有关系。”
瞥了女人一眼,顾绝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丢在桌子上,女人看到透明文件夹最上面的‘验伤报告’,瞳孔瑟缩,抖着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绝把文件往她前面推了推,“不打开看看吗?”
女人似乎受了惊,好像文件是定时炸弹一样直接扔回给了顾绝。拿起被扔回的文件,顾绝慢条斯理地打开,把文件一份一份拿出来分开摆放在桌面上,女人扑上来一把把它扫落在地上。
气定神闲地看着女人急乱的模样,顾绝笑着说:“看来这些东西你都看过了。”
“他说过只要把林童监护权给他,他就不会再找事!”女人气急败坏地吼着:“他说过的!”
“找事?”顾绝看着她,“你这是犯罪。”
女人惊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我爸和我说过一句话,我送给你。”顾绝说:“任何时候犯下的错都是无法抹灭的,总有去承担的一天,这才是天理昭昭下的正义。”
女人依旧死死盯着他,顾绝根本无所谓,之前的咖啡已经被女人打翻在地,顾绝又下单让人送了一杯来,他有的是时间和人耗。
送咖啡的服务员进来看到满地的文件和女人害怕的眼神,吓得放下咖啡就飞快出去了。
咖啡喝了半杯,女人才收回视线,狼狈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才又看向顾绝,“你想怎么样?”
“这话应该问你自己。”顾绝放下手里的咖啡杯。
“我···”女人慢慢垂下头,顾绝看着女人一点点显现出来的脆弱,却不可能动恻隐之心。
连自己想干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别人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凭借的也只是一口怨气。
反正我过不好,别人又凭什么过得好,她这个母亲过得不如意,所以林墨和林童连平静生活的权利都没有。
这样的人不把她扭送进监狱,已经是林墨和林童对她最后的血缘亲情了。
有些事,林墨难以狠心,他却没那么多顾忌,这些人不就自以为拿捏住了林墨的软肋,才一次又一次地踩在他的头上吐口水恶心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