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萧子升身后在这条街上横穿而过,向南走了大概几百米的样子,便能看见一个自行车修理兼擦鞋于一体的简易塑料膜糊的推式人力车。
小七直奔那摊位走了过去,然后掀开车门钻进了里面,并示意我也进去。
我看了一眼里面坐着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身着一件年代久远磨损严重又满是污渍的藏蓝色中山装,那令人心疼的蓬头垢面的脸庞让一脸的横纹勾勒得更加沧桑,而右眼眶处空空如也,干瘪凹陷,左眼也因此在看人的时候躲躲闪闪,他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来自弱者的自卑与小心翼翼。
“擦鞋吗?”老人看着萧子升问道。
“擦擦吧,除除灰尘就行。”说着萧子升一只脚蹬在了前面的架子上。
老人拿起身边的一块破布拼成的抹布开始来来回回地擦拭着萧子升那满是泥点子的鞋。
“之前来过吧?”老人问。
“嗯。”萧子升答道。
“说话声音耳熟,一看这鞋就知道在我这儿过过手,嘿嘿。”老爷子憨憨地笑了。
我心想这老头可真是怪,见没见过的人看脸不就知道了?难道鞋比脸还容易记住?
萧子升看出了我的心思,然后对我说:“大爷的右眼是让儿子打瞎的,左眼也受了伤,视力不好,擦鞋全凭手感。”
我恍然大悟。
“什么人能对自己父亲下手这么狠啊?”我意外道。
“哎!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他比以前可好多了。”大爷佯装笑意地说。
真是慈父多败儿啊,敢对自己老子下这样死手的混小子说原谅就原谅?这也只有自己父母能做到了。
萧子升瞟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看着大爷那副知足的样子我也没忍心再问下去。
鞋擦到一半的时候,一个身形魁梧一脸横肉的男人拉开了门,他像刚睡醒一样懒洋洋地看了看门里的情况,然后右手一伸对着大爷晃了晃。
“拿钱。”男人理直气壮地说。
大爷畏惧地看着他,从衣兜里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二十多块钱递给了男人。
男人不满地睁大了眼睛瞪着大爷道:“你打发鬼呐?这特么够干啥的?”
“我没有了。”大爷委屈地说。
男人想都没想,伸手进去一把揪住了大爷的衣领将他从车里拽了出来。
大爷单薄的身体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气得起身就要冲上去,可萧子升却按住了我,并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巴,示意我不要动。
男人开始给大爷搜身,衣兜裤兜搜了个遍也没有什么收获,然后他便一寸一寸地捏着衣服,生怕漏掉了什么。
“脱鞋!”男人命令道。
大爷用手护着刚刚摔伤的腿没动地方。
男人蹲下身一把脱下了大爷的两只鞋,然后在其中一只的鞋垫下面翻出了一些百元钞票,这才满意地站起身一张一张地数着,一共五张,伍佰元。
大爷无助地伸手去抢,换回来的则是男人对着他胯部的一脚,力度虽不大,但按听到的声音来说也绝不是小打小闹。大爷哎呦了一声便不再跟男人争执了。
“你不是愿意找记者来采访你吗?你不是跟他们说我打你吗?你不说这些他们能给你这些钱?所以你得感谢我,我还得继续打你,要不然天上怎么能掉这种大馅饼呢?”说完男人便得意地扬长而去。
待男人走出了十几米远,萧子升这才放开了我,重获自由的我连忙下了车扶起大爷。
“大爷,您没事儿吧?疼不疼啊?”
不管怎么说大爷也比我的体格大,我扶着有些吃力,萧子升却完全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几番尝试,大爷终于被我安置在了车外面放着的一个小折叠凳上坐下了。
“刚刚那个不会是您儿子吧?”我问。
大爷听了立刻泪湿眼眶道:“就是那个畜生啊!那五百块钱是记者给我的,看我老头子可怜,可他......呜呜呜。”
大爷无助地哭泣着,我连忙翻出了包里的现金,点了十张交给大爷道:“没事儿,这个您拿着,这回藏好别让他发现了,我这就去帮你收拾他啊。”
说着我便气势汹汹地朝着那男人追了上去。
没跑几步,萧子升就追了上来,然后一把搂住了我的肩膀将我那窜天猴似的速度放慢道:“想怎么收拾他啊?”
我扭动了几下身体,没有甩开他,于是只好作罢道:“骂他,打他,这种人就应该拿刀剁了他。”
“我不帮你你能打得过他吗?别反倒被他占了便宜。”
萧子升这么一提醒我终于冷静了下来,我跟那位大哥的实力确实相差太悬殊,以他的体格稍加不注意一屁股都能坐死我,而且打爹骂娘的主儿可是连牲口都不如,这样的人就别妄想能对女人手下留情了。
“你能帮我吗?我们得给他点教训,不能让那大爷就这么白白挨欺负啊。这都说丑人多作怪,到他这儿可真用上了,你看他那张脸,就跟猪头肉成精了似的。”
萧子升听我这么一说,没忍住笑了出来:“呵,他那叫猪头肉成精啊?你怎么想的?那我呢?我应该是什么成精?”
我上上下下地斜视了他好一阵,然后说道:“电线杆子成精。”
我们跟在那男人身后走了一会儿,我看萧子升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而我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突然萧子升叫住了前面的男人:“大哥。”
男人回过头看了看我们,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叫你。”
男人站下脚步道:“什么事?”
“你是要去堂子吗?”
“你怎么知道?”男人一脸怀疑地盯着萧子升。
“不瞒你说,我要找的就是你,要不然能到你们家老爷子那守着吗?小弟最近手痒痒,想翻翻本,但是去堂子得有人带不是嘛。”
这萧子升一下子从清心寡欲男成了小弟,这地气接得也太快了,弄得我一时间根本不知道他要玩儿什么花样。
“哎呀,这事儿啊,那你可找对人了。不瞒你说,你去堂子问问有人不认识我胡阿泰的吗?哼!”男人脸上洋溢出了年年都是三好生的那种自豪的微笑。
“太好了,那你就带我去见识见识吧。”萧子升谄媚地笑着,鬼知道他能装出这种笑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你是哪儿的人啊?”胡阿泰端详着萧子升问道。
“我是吴三村人,听说这边堂子有名想换换运气,没准就赢了呢。”
“那她是谁?”胡阿泰看着我问。
“我媳妇,对我不放心,非要跟来,没办法那就跟着吧。”
这一下我成他媳妇了,没想到这便宜没让胡阿泰占到倒是让萧子升捷足先登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嗨!这天底下最麻烦的就是媳妇儿了,你看哥哥我,妻离子散,让她们爱滚哪儿就滚哪儿去,反正别耽误我赢钱就行。哎,但是我可不是说你啊弟妹,你跟她可不一样,你比她可漂亮多了,我要有你这模样的媳妇能不好好过日子嘛!老弟你好福气啊。”
不知怎么,这种来自人渣的赞美我怎么听怎么恶心。
“哎,但是我可丑话说在前头,第一我从来不免费带人,第二输了钱别跟我哭天抹泪的,没用还晦气。”胡阿泰趾高气昂地说。
“明白明白,”萧子升笑着朝我递了个眼色道,“给大哥拿钱。”
我指了指自己道:“我?拿钱?”
萧子升立刻板起脸:“钱不都放你那儿了吗?赶紧拿,胡大哥,要多少钱啊?”
胡阿泰伸出手掌在萧子升面前晃了晃。
“快给胡大哥查五张。”萧子升颐指气使道。
我被气得头冒青烟,凶神恶煞地盯着萧子升。他看我的样子恐怕砸了事儿,于是连忙走到我面前拿过我的包,然后压低声音说:“你还想不想收拾他了?”
我死死地按着包说:“现在不想了。”
“那你还想不想见小七了?”
我妥协了。
眼看着萧子升从钱包中抽走了几张热腾腾的毛爷爷,我的心在滴血。
胡阿泰满意地接过,然后连忙揣进兜里:“走吧,以后有什么好事儿哥都会想着你的。”
萧子升笑道:“谢谢胡大哥,那咱们往那边走,车就停在那边。”
“哎呀,看来我要少了,你小子还有车呢?真是小瞧你了呀。”胡阿泰美滋滋地朝着萧子升手指的方向走去。
“哪里哪里,要的已经不少了,小弟就是为了摆谱儿,车是借的,明天还要还呢。”
我连忙碎步跟上萧子升,然后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轻声道:“还钱!”
一路上在胡阿泰的科普下我知道了,所谓的堂子就是这边临时搭建的赌场的别称,因为查的严,谁也不敢公然兴办赌场,但这种钱又不能不赚,于是便渐渐演变成了这种临时搭建的赌场来跟官方打游击战。这种堂子几乎都是类似军用帐篷一样的简易构造,方便拆卸和移动,而且地点往往选在深山或坟场等人迹罕至不易发觉的偏僻地点,办堂子的人就是做好了这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打算,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在胡阿泰的指引下,萧子升将车开到了一处已经破败不堪的建筑物旁,而此时那间房子的门前已经停了一些车辆。据胡阿泰所说,这里曾经是一所村小学,已经废弃多年了,堂子每逢有三的日子,也就是三号、十三号、二十三号,就会在这里办。这是规矩,当然也有情况有变的时候,但是很少。而且在这里办的时候一般开堂的时间都比平时早,大家玩儿得也比平时更痛快一些。
当我们跟在胡阿泰身后走进那座大概三间房大小的平房里时,里面确实已经来了十多个人,他们都站在一张张桌子、机器前观摩着,似乎是在为自己今天的运气所祈祷。
这时,一个能装下两个胡阿泰的长相野蛮的男人横在了我们面前,比我们高出许多的他低头问胡阿泰:“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