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晚上宫里除了巡逻的侍卫,没有人。
敲钟的人走了,明日一早就要行刑的西安门,也没有人。
门下钥了,他们出不去。
可他们都知道,明日一早这外面就要焚一个顶罪的好人。
庄弦琰走近,一只手擡起来抚在门上。
袁意平在他后面看着他,突然开口,
“第一次见你穿黑衣服。”
庄弦琰没回头,细细感受这门上的纹路,
“是啊,最好的朋友死了,哪有穿大红婚服的道理。”
袁意平没说话,庄弦琰却感觉他停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在发抖。
空气安静下来,那钟声的馀温却还在地板上震荡。
庄弦琰好一会儿没说话,康有宁的事情卡在胸口,就像淬了毒一样,发烂发溃。
“康有宁的死讯,你比我早知道。”
“所以那段时间,才天天来找我。”
“只是一直到最后,都没忍心跟我说。”
庄弦琰的掌心停在门闩上不动了。
“你对我这么好,今晚哪怕你不来,我也不会怪你。”
“但是我会一直等,”他缓缓转过身,在黑暗中对上袁意平的眼睛,
“等一个晚上,等一个早上,等到你想起我这个人。”
“等到变成个疯子,变成个狠人,就可以推开你身边的所有人,把你装进我的眼睛里。”
袁意平像是听懂了,瞳孔放大几分。
庄弦琰说着,走两步到袁意平跟前,离他很近很近。
就像他刚刚挨着西安门,就像他刚刚摸着门的纹路,他把手轻轻放在袁意平的肚子上,缓缓移到胸口。
“我有多想变成疯子啊,疯子可以不管那个婚约,疯子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可我即便不是疯子,我也想在大夏待着的时候,还能见到你的时候…”
庄弦琰的声音开始颤抖,因为他知道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要散的。
他有该死的婚约,他要和别人相守一世。
他不得不把他的袁意平和这段时光一起留在大夏皇宫里。
手在衣领处攥紧,袁意平被他扯得弯了腰。
庄弦琰擡起下巴,
“疯了似的爱你。”
然后用自己的唇印上了袁意平的唇。
在明日就要行刑的西安门。
用这个逾矩的吻,让他埋在地下的深爱开花,哪怕一辈子都见不了光。
眼泪又滑下来。
袁意平的嘴唇很软,可他心里却只能想到近在咫尺的离别。
康有宁的告别发生在猝不及防的一天。
他和袁意平的告别,即便可以预见,痛苦却一点没有消减。
眼泪糊了脸,庄弦琰觉得呼吸不上来,松开了袁意平的唇。
他眺眼望着袁意平的眼睛,原以为袁意平会惊讶,会害怕。
可袁意平没有,袁意平看着他的眼睛比他更深情,涌动着疯狂。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子就被袁意平往后推到了门上,腰死死抵着门闩。
袁意平的唇落下来,这一次袁意平张了嘴。
用牙咬他的唇。
庄弦琰喝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酒,可这次的酒香,竟然由一个吻送进胃里。
袁意平醉得不轻。
可是醉不醉的,又有什么所谓呢。
——————
“嘶…”
袁意平坐起身,一只手揉着太阳穴。
头疼得很。
“爷,爷醒了。”福至跑过来,另一个丫鬟也拿了外袍过来站好,等着给袁意平穿上。
袁意平却坐在床上没动,手扶着太阳穴,好半天才说,
“太子殿下仔细送回宫没有。”
“哦哟,爷,您还记得呢。”福至笑一声,把那丫鬟手上的衣服抢过来,给他披上,
“自然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才去找爷的。”
袁意平眼眸一沈,好像有一段记忆被削去了,
“我昨夜怎么回来的。”
福至又笑,“昨儿在宫里找到爷的时候,五皇子正扛着爷走呢。好像在…”
“西安门那块儿。”
西安门….
西安…
袁意平猛地瞪大眼睛,一个画面带着粗重呼吸和旖旎闯入脑海。
那小皇子嘴唇的触感也在周身扩散,神经都绷了起来。
“啊!”袁意平大喊一声,双手抱住头,手指伸进头发里揉搓,像个遇到大麻烦的小孩。
可惜哪怕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福至也没见过他这样。
“爷!爷怎么了…爷别吓奴才啊…奴才不禁吓…”
福至急死了,看着他揉头发,却不敢碰他。
这时床上那人刷一下侧过头,眼睛里带着可怕的怒意,声音却很冷静,
“昨儿的酒出了什么问题。”
“说实话。”
福至肩膀猛颤一下,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三十六计,认错为上。
“爷…小的犯了弥天大错…”
“小的怕爷因为五皇子,惹了太子殿下不高兴…便想着把爷灌醉,爷就可以不去,不去找五皇子…”
袁意平狞笑,手还死死按着太阳穴,
“我要见的人,就凭你拦得住吗!”
福至哭着磕头,“爷!小的该死!小的做错了!还请爷现在进宫禀告太子殿下,把小的打死!”
进宫…
进宫就会见到五皇子…
五皇子会怪他做出这等事吗?
会大声让人把他这样的登徒子拖出去吗?
“咣”一声,袁意平倒回了床上。
身子挺得板直,像死了几天。
“不进宫。”
“头疼。”
福至又吓一大跳,哭着答应了,跑到外面去就打听起什么驱邪的江湖术士来,
“来人啊来人啊,快去找人,爷中邪了!中邪了!”
声音大得袁意平在房里都听见了。
中你娘的邪!
改天真得找个机会把福至拖出去打死,打死!
袁意平愤愤侧过身,紧紧抓着被子。
可是手却不知不觉摸到嘴唇上,整个人也怔住。
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很轻很轻,却挠人心肝,
“疯了似的爱你。”
袁意平瞪大眼睛,残缺的记忆片段冒出一点便面红耳赤一次。
他把被子掀起来盖在头上,惊慌未定。
心里却忍不住琢磨:
这话是他凭空想的,还是那小皇子真对他说了。
——————
“爷,今儿也不进宫啊…?”
福至端一杯茶,畏手畏脚地看着站在亭子里的人。
“嘶,头还是疼。”
袁意平摸一下太阳穴,又摸一下鼻尖,低头装模作样看手里的书,刻意皱眉。
福至撇撇嘴。
已经三天了,还疼个鬼啊。
找借口能不能找个像样点的。
“爷,头疼就去床上歇息吧,别站在外面吹风了。”
福至把茶放在石桌上,往后退一步,
“风太大了,把爷手上的书都吹倒了。”
袁意平瞪大眼睛,这才发现书真给他拿倒了。
他猛地把书往福至身上一扔,砸了福至一个满怀,而后拢拢衣服,大步流星走下台阶。
福至可怜巴巴把书捡起来,用袖子擦两下灰,委屈挪到石桌前捧起刚放下的茶。
又来了,爷心情不好受罪的就是他。
肯定又是那小皇子干的。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袁意平都没和他说话。
“爷,宫里人来传,太子殿下说爷今儿还是头疼的话,就去东宫请太医看看。”
福至把手炉点好放在桌上,然后立刻弹开,生怕被他家爷再拿书打一顿。
桌后那人没说话,也没表情,眼珠子却在那猛颤。
“爷…”福至苦口婆心劝道,“太子殿下前两天就好了,一直等着爷去呢….”
“爷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况且…”福至声音弱下来,“进宫也不一定,不一定会碰到五皇子,爷不去太医院不就..”
袁意平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丢,大声道,
“我是不敢见他吗!!!”
“不懂别瞎说,小心你脑袋!”
他说完就站起身,展开胳膊,一个丫鬟跑上来给他系腰带,他的视线却狠狠在福至头顶敲一下。
“是是是,爷说的都对。”
福至腆着一个笑,又躲开两步。
然后进宫就眼睁睁看着他家爷绕路,从宫门刻意绕到御花园,就是为了避开太医院。
这可不就是他家嘴比柱子还硬的爷。
突然,走在前面的人猛地停住,要不是福至反应快就直接撞在他身上了。
福至乱喘一口气,心脏都要飞出来了,眼一瞥就看到那亭子里坐着两个人说说笑笑。
好巧不巧,正是那皇子和他未婚夫!
完了,一出门就撞鬼!
福至咧着嘴偷瞄他家爷,那张脸一下子就和刚挖完煤似的。
“爷…咱要不换条路….”
袁意平死死盯着亭里那小皇子笑得明艳的脸,一股子无名火就上来了。
他担惊受怕好几天,还要被太子骂,人家却在这谈笑风生,根本没当回事!
就是啊,男子汉大丈夫,亲个嘴算什么!
“绕什么路!就走这里!”
福至还没反应过来,他家爷就和脱弓的箭一样冲出去了。
福至低着头跟上,生怕被亭里两个人发现,奈何他家爷这怒气冲冲的模样太显眼,藏都藏不住,给庄弦琰抓了个正着。
这边甘如乐注意力全在庄弦琰身上,没发现那个飞过去的人,却看到这小皇子嘴角莫名扬了起来。
“殿下。”
等那两个人走过去以后,庄弦琰收回落在袁意平身上的目光,一只手撑着下巴,
“听殿下讲话着实有趣,只是一天讲完就没意思了。”
庄弦琰站起身,朝甘如乐行个礼,
“小可告退,下次再与殿下聊个痛快。”
甘如乐还没反应过来,这小皇子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抓都抓不到。
甘如乐觉得有些奇怪。
可刚才庄弦琰说他讲话有趣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