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
“时月姐姐,这钗子借我瞧瞧~”
醉琼楼里,一个小姑娘拿着一支钗子比划来比划去,羡慕道,
“袁大人送的东西真是好啊。”
“我瞧这钗子,比袁大人之前送京玉姐姐的还精致呢!”
她说完,身后就有一个脚步声顿住了。
时月擡眼,小姑娘也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里的钗子,
“京玉姐姐…我….”
站在她身后的京玉画着娇艳的妆,眉心一点红,面色却不大好看。
“这醉琼楼没有我,就不叫醉琼楼。”
京玉勾起一边嘴角,越过那小姑娘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发钗打量一下,
“有些人哪怕有一技之长,也永远是陪衬,上不得台面。”
时月低着头,还未来得及梳妆,素着一张脸却姿容万千,
“姐姐说的是,时月从来没有和姐姐争艳的意思。”
“能在醉琼楼待着,多亏姐姐照拂。”
“这钗子姐姐若喜欢,便送给姐姐。”
“我需要你给我送东西?!”京玉把钗子往桌上一敲,那钗子便碎了一个角,
“我的自然是我的,什么时候需要你可怜?”
一时间无人敢说话。
一个小丫鬟突然跑进来,嘴里嚷嚷着“袁大人来了”。
京玉斜了时月一眼,语气很重,
“你歇着吧,不用你去。”
时月看着她转身,又看看桌上那钗子,叹口气。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道理她早点明白就好了。
这个醉琼楼,在那大人眼里,不是因为她们之中任何一个熠熠生辉。
袁意平在雅间坐下,京玉后脚就来了。
她行个礼,抱着琵琶在他对面坐下,有意无意露出头上那个袁意平送的钗子。
“袁大人今儿有雅兴,小女子便献曲一首,望袁大人乐以忘忧。”
袁意平看她一眼,把手放在桌面上,
“时月呢?”
京玉脸上的笑僵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时月妹妹昨儿跳舞手受伤了,今儿不便给袁大人跳舞…”
“什么?”袁意平皱眉,很在意的样子,“受伤了?伤得重吗?”
京玉摇头,“小伤罢了,大人无需挂怀。”
“既是小伤,便叫她过来看看。”
袁意平的语气不容置疑。
京玉低头,咬紧下唇,好一会儿才吩咐旁边的丫鬟,
“叫时月过来,说袁大人传。”
原以为她识趣会推脱,未曾想她真的来了,一身素衣出现在袁意平面前。
袁意平擡头,要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见过袁大人。”时月行个礼。
“受伤了就别拘泥于这些礼节。”袁意平转过头看她,“手伤哪了我看看。”
时月看起来有些惊讶,和京玉对视一眼后摇摇头,
“小伤罢了,袁大人无须挂怀。”
袁意平点点头,收回视线,擡手叫一个小厮拿一个食盒过来,
“这是玉龙楼新出的点心。”
“特意带了两份,一份你今天吃,要是觉得好吃,带回房里明天继续吃。”
时月会意,收下那个食盒,莞尔一笑,
“谢袁大人体恤。”
“我送你的钗子呢?怎么没戴着?”
袁意平看着她的头,眉头皱起来。
京玉嘴角一撇,手也捏紧衣袖。
“回袁大人,钗子小女子收好了。袁大人送的东西,小女子怎好招摇戴着。”
“有什么委屈,切记跟我说。”袁意平直直望着她,
“下次若再不小心受了伤,我便去你房里看你。”
时月擡头和他对上眼睛,默默确认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房间里的人,正是这公子心里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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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熙元枕在矮桌上,一双失神的眼睛盯着前面那太监,
“袁意平在做什么。”
小太监战战兢兢低着头,把食盒收在怀里,
“回殿下,殿下不给袁大人进东宫,袁大人就没再进宫了。”
“现在天天在醉琼楼买醉,据说看上了一个姑娘,叫时月。”
“时月?买醉?”池熙元冷笑一声,抓紧了桌面上的枕头,
“五皇子还没有消息?”
“回殿下,到现在还没找着人呢,袁大人似乎也派人在找…”
池熙元闭上眼睛,一滴眼泪跨过鼻梁滑下来。
“不知道他买醉是为我和姑姑,还是为了别人难过。”
——————
袁意平到醉琼楼的时候,老板娘先迎了出来。
“哎哟袁大人,时月姑娘这腿才刚摔着您就来了,她真是三生有幸承蒙你照顾啊…”
袁意平没看,大步走进醉琼楼。
“她也是倔,不肯让大夫来瞧,还得劳烦您从相府带人来….”
“她喊着要找大人您,也好在您宠她…”
“她房间在哪里。”
袁意平在楼梯跟前停下脚步,眼里某种焦急藏都藏不住。
老板娘看着他,还以为他是那种意思,忙腆个笑脸指着二楼角落的房间,
“时月是清倌,平日里可没有公子能进她房间的。”
“但既然是袁大人您,她也愿意,那就…”
袁意平侧过脸使了个眼色,福至就掏出钱袋拿出一锭金子放在那老板娘手上。
老板娘喜不自胜,忙吩咐人别上二楼打扰。
袁意平又使个眼色,福至就在楼梯口守着,一个大夫装束的人跟着他上了楼。
两个人进房间以后没多久,那大夫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房内的时月衣冠整齐坐在床上,而后走到后面的窗户瞧一瞧,拉上了窗子。
“袁大人。”
她站起来行个礼,被袁意平扶了起来。
“有劳时月姑娘陪我演这一出戏。”
袁意平的语气小心翼翼,又带着不由分说的焦急,
“人在哪里?”
“袁大人这边请。”
时月走到衣柜旁边,伸手按下一个暗格。
“哗啦”一声,衣柜旁边打开一扇小门。
袁意平看上去很惊讶,却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暗房里点一盏烛灯,映着那小皇子的脸摇摇晃晃。
久积的思念爆发,带着不可言说的安稳袭上心房。
“袁意平!”
那个熟悉的低唤响起,袁意平觉得这人间都圆满了。
只要他安稳,便解脱。
那小皇子在桌旁站起身,张着胳膊。
还未来得及朝他走过来,他就自己上前狠狠搂住了那小皇子,比之前的每一次拥抱都紧。
“袁意平。”
小皇子在他怀里哽咽,两只手环他的腰,脸颊蹭他的胸口。
袁意平下巴枕在那小皇子发顶,有些贪婪地闻他淡淡的发香。
“你不用成亲了。”
他说出话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甘如乐再带不走你了。”
“成不成亲都无所谓,”那小皇子擡头,下巴磕在他胸膛,眼泪流得汹涌,
“你没死,我没死,我还能见到你,就够了。”
“你说让他们从你尸体上踏过去,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要是死了就好了。”
袁意平那只手移上他脸庞,目光疯狂颤抖,却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他们说带你回慎刑司的时候,我也觉得能替你去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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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是你主动抱我的。”
庄弦琰冷不丁冒出一句。
袁意平呼吸一滞,脑子里一根弦接回来,放在庄弦琰头上的手也一弹。
感觉到他往后退一步,庄弦琰猛地在他腰侧一拉,把人死死抱住不松手,
“好嘛,现在是我抱你了。”
“别放手。”
袁意平的手悬在空中拧成一团,楞是没动。
庄弦琰也不管,只放肆把脸贴在他胸膛,
“甘如乐走了?”
袁意平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手垂了下去,任由涟漪在心里一波波震荡,再没碰那小皇子。
“契国一定会退婚,到时他不走也得走。”
庄弦琰撇嘴,“遇到问题跑得比谁都快,还说喜欢我。”
“男人的屁话真是一句都不能信。”
袁意平低头,“不甘心?”
“还是说,你真信过?“
庄弦琰擡头迎上他的目光,眨两下眼睛,睫毛上还有泪珠乱颤,
“你吃醋啊?”
袁意平慌乱移开视线,一只手往下挪开庄弦琰的手,
“你这些天一直待在暗室?”
“我送过来的点心都吃了没。”
“这么小…”袁意平走到床边,弯腰扯了扯不算很厚的被单,“住得不舒心吧。”
庄弦琰一屁股在床上坐下,脱了鞋抱着膝盖,
“有地方待都不错了。”
“外面那些人,还在找我么?”
袁意平眸子黯下来,刚见到他时的欣喜又换成愁,
“我一定让你从这里出去。”
庄弦琰松开膝盖,扯着他的衣袖倒在床上看着他,咧嘴笑,
“不等你,我还能跑了不成?”
“只要你来看我,我就甘愿当个小夫人,被你藏在醉琼…”
袁意平伸手捏住他的嘴,眉头一皱,
“说的什么东西。”
庄弦琰借着烛光看他微红的耳根,嬉笑两声。
骄傲的牵牛,在哪里都能活。
只要有他赖以生长的那一抔土。
“我好像找到康有宁了。”
庄弦琰想到什么,突然没了笑意低声说。
袁意平的眼睛恢覆凌厉,被他轻轻一拉就在床边坐下,
“那个蒙面人?那天你们可曾说了什么?”
“救你那么及时,着实奇怪。”
庄弦琰侧着身,一只手抓过袁意平的衣袖在手里摩挲,
“我问他是不是康有宁,他一句话都不说。”
“可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他是。”
“我说他是,他就是。”
庄弦琰坐起身,望着袁意平目光炯炯,
“你替我找他。”
“他定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
“要杀我的人,他肯定也知道什么。”
要杀他的人….
袁意平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暗暗攥紧了拳。
“下次来看我,你要是不想正大光明进来惹人怀疑,便走那个连着小巷的后门。”
“这样你天天都能来。”
庄弦琰抓他的衣袖晃两下,眼巴巴,
“你会天天来吗。”
袁意平侧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两个风暴脾气遇到一起,竟连空气都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