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
醉琼楼的除夕宴很热闹，醉琼楼的常客都坐在中心的圆桌上。
“李公子请。”一个打扮娇媚的姑娘捧起酒杯递给坐在旁边的公子。
这公子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右丞相李氏的长孙，排面自不必说。
“时月姑娘，今夜可是除夕，何不舞一曲让大家饱饱眼福。”李公子拿过酒杯，眯眼对着时月举起来。
递酒的那姑娘脸色不大好看了，嘴角往下撇撇，飞快斜了时月一眼，
“时月姐姐刚舞了一曲。”
“现下时月姐姐是袁大人心尖上的人，让姐姐再舞一曲，袁大人该心疼了。”
坐在李公子另一侧的京玉听了，嘴上的胭脂即刻黯淡好多。
李公子见时月没马上接话，眼睛马上就浮起一层不满，怒气却发到旁边那姑娘身上，
“你什么意思。”
“是在讥讽我比不过袁意平？请不动她？”
那姑娘惊慌失措站起身又往地上跪，
“小女子乱说的，万万不敢有这个意思啊…”
时月看她一眼，也起身跪在她身边，
“李公子恕罪，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一时失言。”
“公子若想看小女子舞扇，小女子再舞一曲就是。”
李公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刻意不去看她们，也没让任何一个起来，
“我什么身份，你们什么身份。”
“我愿意来这醉琼楼是给你们赏脸。袁意平也是。”
“有些人别以为一时讨得了欢心，便能讨得一世。”
他这时才慢悠悠看着时月，语气充满挑衅，
“除非那袁意平给你赎身，否则你只要一日是醉琼楼的人，你就一日要取悦我们。”
“而不仅仅是你的袁大人。”
京玉眼角画一朵桃花，长长的眼睫毛轻颤，嘴角不经意扬起来，被端在嘴边的酒杯掩盖。
时月一直低着头，没人看到她藏在衣袖底下扭在一起的手指。
“李公子教诲的是。”
“小女子这就再给各位公子献舞一首。”
她起身走到舞台上，行个礼，台下就响起轰隆隆的掌声。
扇子起，姑娘憋进眼底的泪珠砸在心湖嘀嗒响。
时月回到房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开门的时候袁意平刚好从暗门里走出来，他们对视一眼，时月就轻轻合上门行个礼。
“五皇子可睡下了？”
袁意平点头，关上暗门，声音比平时轻几分，
“刚哄他睡下，他缠人的功夫可厉害。”
“平日里你照顾他辛苦了。”
时月摇摇头，善解人意的模样，
“小女子没做什么，五皇子也只在大人面前缠人。”
袁意平看一眼那暗门，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你帮了我的大忙。”
他深吸一口气，“你的清誉也因着这件事受了影响…日后我定会替你赎..”
时月听到这里猛地跪下，打断他，
“小女子一介舞伎，活在这醉琼楼，哪有清誉之说。”
“大人不必为了这个将小女子纳进府中。”
她声音微微颤抖，这时擡起头，一双倾城的眼睛，
“但是小女的确有一事相求。”
“小女子想做东宫的舞伎，陪伴太子殿下左右。”
袁意平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你想入东宫。”
——————
“送李公子。”
京玉站在醉琼楼门口，乖顺地行个礼。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抱个包袱走过来，说要见时月姑娘。
听到时月的名字，京玉转回身子，盯着那个包裹，
“谁送的？”
那小厮回，“是袁大人送的，袁大人去鸿蒙阁了不得空，嘱咐小的一定要亲自交到时月姑娘手上。”
京玉向来高傲，又有着绝世容颜，平常人等见她一面都难，这小厮也不敢瞧她，低着头。
“如此。”京玉突然朝他走过去，嘴角扬起一个叫人心神乱颤的笑容，
“我与时月妹妹相熟，这东西我顺手替你拿进去吧。”
那小厮忙摇头摆脑，语无伦次起来，
“这这这可使不得，怎么好麻烦京玉姑娘。”
“况且这是小的差事，一定要亲手交给时月姑娘的…”
京玉轻笑一声，用手遮着嘴，
“你怎么这样死脑筋。天下谁人不知我就在醉琼楼，出了什么事你尽管告诉你们袁大人就是。”
“况且，我也不会做毁我名誉的事情。”
她见那小厮动摇了，便朝旁边的丫鬟使个眼色。
那丫鬟拿过包裹退回来，小厮在门口红着脸谢了又谢，京玉却恢覆了高傲的眼神，转身进去再没回头。
她直直走进房间，让丫鬟把包裹放在桌上。
“打开。”
丫鬟有些犹豫，不敢动。
“让你打开。”
京玉不耐烦，“我只看一眼，有什么关系。”
那丫鬟于是上前解开了巧结。
缎布散开，盘子里俨然躺着一件大红嫁衣。
“这…这是….”
丫鬟吓得合不拢嘴，一下子失了分寸，
“袁大人这是要给时月赎身！娶她进府！”
京玉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黑下来，诱人的眼睛扑闪得妒火中烧。
她一巴掌打在那丫鬟脸上，丫鬟立刻就跪在了地上。
“瞎说什么！！闭嘴！”
她大叫一声，猛地拔下头上的钗子想往地上甩，最后还是没舍得。
她用手抓着散开的布胡乱打了一个结，连带着盘子一起扔到地上。
“出去！出去！”
“把这东西也拿出去！！”
胸腔起起伏伏，好像呼吸一口都困难。
那丫鬟吓坏了，拖着包裹抱起就跑，连门都忘了掩，留那花魁在里面花容失色。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京玉痛苦地抱着头，眼泪久违夺眶而出，
“袁大人明明..明明是先看到我的…”
“我和她比差了什么..差了什么！！”
楼下的丫鬟们听到楼上摔东西的声音都吓得不敢动，老板娘则对着两个客人摆手说京玉今天不再见客。
而一楼的另一边，原来那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把包裹递给了时月。
时月默不作声收下包裹，走上楼梯之前，忍不住看了一眼京玉大开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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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鸿蒙阁一年一度会试在即，袁意平一连几天料理考试的事，连袁府都没回过。
书房的门被人轻敲两下，袁意平擡眼，把笔挂回去，
“进来。”
门打开，进来一个打扮白净的书生，把绣得精巧的荷包放在桌上，
“掌事，这是醉琼楼的时月姑娘送来的。”
袁意平盯着那荷包，伸手将它拿了过来，
“好，你出去吧。”
“掌事忙了那么些天，得空也去看看时月姑娘吧。”
那小生擡头笑，亮晶晶的眼睛竟和庄弦琰有两分相似，“姑娘都送东西来了。”
“就你会说。”袁意平也笑，把那荷包抓在手里，“还不去备考，在这得意。”
那小生点头出去了，袁意平把荷包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香味。
他于是把绳子解开，荷包什么东西骨碌碌滚到掌心。
竟是好些红豆。
袁意平笑一下，把豆子装回去，而后起身开门，
“福至，备车，今晚回府。”
福至诺诺点头，跑出去了。
说是回府，不过就是回去吃个晚饭，然后又要在醉琼楼待到三更半夜。
果然，袁意平在袁府吃个晚饭，夜色压下来就偷摸翻出了袁府。
福至跟着他翻墙，又没有他的好功夫，到了醉琼楼附近也只能藏起来守着，心里叫苦连天。
可袁意平哪管得了他，轻车熟路就从小巷翻到了时月房门外。
时月不在，床上却坐了一个人，好像早知他要来端端正正等着。
袁意平借着窗子看进去，开门的手顿一下。
直到看清那小皇子轮廓优美的侧脸，他才松口气进去。
“怎么…”
袁意平关上门走进去，在看到那小皇子身上大红婚服的时候一楞。
方才只知道是件红色衣服，却不想是他的婚服。
脚步停在原地，离那床两三步远。
床上那人擡头，眼睫毛也缓缓擡起来，独属于那小皇子的清澈眼神就这么撞在心门上。
“袁意平，我穿这婚服好看么。”
他的声音比平时小几分，还带着点异样的沈稳，钻进耳朵里格外撩人心神。
袁意平呼吸稳不住了，眼神也撇开不知道往哪放，心脏咚咚乱跳，神经也警觉起来。
他好像，进了一个圈套。
那小皇子是诱饵，叫他明知是危险也奋不顾身。
“婚服是按照五皇子的尺寸裁的。自然服帖。”
他面上还是镇定，一只手往后抓住桌边的椅子拖过来。
刚想坐下，那小皇子就站起来，直勾勾看着他，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那小皇子步步逼近，袁意平就坐在了椅子上。
擡眸，少年却弯腰，危险的手压在椅子扶手上，把袁意平箍在自己的领地。
“今天原本是我成亲的日子。”
“我原本就要穿着这婚服，和甘如乐同饮交杯酒，而后…”少年说到这里，刻意顿一下，
“宽衣解带，颠鸾倒凤。”
袁意平的眸子紧皱一下，醋意因为某些不曾发生的事情在心里火烧。
“可是现在。”
那醋意烧上喉咙的时候少年猛地起身，大红婚服的衣袖擦过膝盖，隐隐发痒。
“我不用和他成亲了，不用被困在他的东宫。”
庄弦琰擡起手，袖管里不知怎么就滑出一把红色的扇子。
少年用合着的扇子挡住嘴，目光却毫不掩饰地抚在袁意平脸上，
“恩公救我于水火…”
“我无以为报，唯有献舞一曲，叫恩公…”
“毕，生，难，忘。”
袁意平的瞳孔骤然放大，那小皇子扇面一开，明明没有乐声，耳边却不知怎的传来靡靡之音。
大红的衣摆摇晃，柔中带刚。
量身定做，腰际的线条尤为服帖，扇面时不时挡一下又擡起来，叫人越发移不开眼睛。
这小皇子第二次在他面前舞扇，却是第一次为他一人而舞。
他记得那小皇子曾经与他说过。
他要他一看见扇子，就只能想起他。
毕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