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愚
契国吞并郦国以后,皇宫没有迁址,还在原来的地方。
甘如乐的东宫还是和原来一样,只是他这段时间站在殿里总是会想起庄弦琰的模样。
一想到他,便想到如今不再有郦国。
阿平进来,甘如乐才收回神思,捏着腰际玉佩的手也松开,轻轻藏在袖管里。
他总是努力装作不在乎,总是假装自己有一颗忘掉情爱的帝王心肠,可当阿平说出“五皇子”三个字的时候,眼前就浮现那双总是嗔怒的眼睛。
“五皇子没有消息,可袁意平回大夏了。”
“听闻他带了一个书童回鸿蒙阁,据说那书童长得十分惹眼。”
甘如乐苦笑一下,端起阿平带过来的茶喝了一口,
“惹眼,他总是惹眼。”
“袁意平对他定是有情,才会不顾一切留他在身边。”
“他原是我的人…”甘如乐捏紧拳,目光凌厉得可以把手中的茶杯生生削断,“可他如今却待在袁意平身边。”
“日久生情,他待在大夏袁意平能给他什么…”
甘如乐闭上眼睛,下了决心一般,
“不行。”
“哪怕我对不住他,我也能给他正经名分和地位,不至于用小小一个书童就困他一世。”
“他不能留在大夏,无论如何都要回到我身边。”
“阿平。”他深吸一口气,站在他面前的阿平就弯下了腰。
“把韩家那小儿子送到大夏,给他安排一个身份让他考进鸿蒙阁。”
“替我盯着庄弦琰和袁意平,务必想方设法让他想起我甘如乐这个人。”
“让他知道…”甘如乐站起身,走几步跨出他的大殿,远远看着侧厢一扇紧闭的房门,
“我为了他,真的尽力了。”
阿平跟上,也顺着他的视线盯着那一扇门,
“殿下说会接五皇子回来以后,笙妃娘娘的病眼见着就好多了。”
甘如乐点点头,视线沈重地擡起来,看着被围得四四方方的天。
只要庄弦琰过来,一切就圆满了。
他们未完的婚,也就不再是难以弥补的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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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蒙阁一面墙上爬满了迎春花,袁意平不在鸿蒙阁庄弦琰又不想听课的时候,就一个人躲在花丛里看他的宝书。
少年背靠着墙,白净的脸埋在花丛里隐隐若现,手指翻过书页的时候总能碰掉几片花瓣,好玩得很。
可惜书堂下课了,墙那边吵吵嚷嚷,庄弦琰不耐烦地合上书,这时却有一只手伸出来将书拿走了。
庄弦琰眉毛压下来,正对上面前几个人的目光。
正是那天上课的时候刁难他的书生。
“书童,你不是一心向学吗?怎么掌事不在就逃课啊?”
“你这看的什么古怪玩意儿,夫子看了不得气得吐血啊…”
那几个人翻着他的宝书,花瓣被他们的手碰掉的时候一点也不美。
“只会趁掌事不在的时候来找我的茬,你们就这么点本事?”
庄弦琰那双眼睛带着愤怒勾起来,却莫名撩人。
为首的书生直直盯着他,一只手突然掐住他的下巴,
“你就是靠这张脸迷惑掌事的吧…嘴巴那么厉害,信不信我叫人用嘴堵了你的嘴。”
庄弦琰扬起一边嘴角,手攥在衣袖里握紧,膝盖也蓄势待发,
“原以为你嫉妒我是掌事的书童,今儿才知道你是嫉妒我这张脸。”
“下辈子投个好胎,救救你这仗势欺人的鼠胆。”
“你!!”那书生把他的宝书一扔,恶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庄弦琰顿时说不了话了,
“你不过是个书童!”
呼吸不顺,脑子也迷糊的时候就听到上面传来懒洋洋的一声“喂”,眼见着蹦下来一个人,对着掐他脖子的人就是一脚。
那人倒在地上,庄弦琰也疯狂咳嗽起来。
他就着眼泪,看清挡在他面前那人古铜色的脖颈。
“用嘴堵嘴…你们到底是讨厌他,还是看上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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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几个书生扶起被杨翟踹到那人,心虚地看着他身后花丛里的书童扶墙直起身来。
“杨翟!之前你卧房着火了你都不管,怎么来管他的事!”
一个书生通红着脸扯脖子喊。
杨翟一只脚擡起来装模作样往他身上踹,那几个人吓得退后几步。
“你算什么东西这样对我说话。”
“滚。”
他黑下脸,那些人就跑了。
而他身后的庄弦琰看着他把书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眼睛微微眯起来,很快又恢覆原样。
“轻易就被人锁了喉,嘴巴还这么硬。”
杨翟把书递过来,精致的脸摆着难以捉摸的表情。
庄弦琰接过书笑两声,视线意有所指越过他。
杨翟很快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个身影翻过不远处的墙走了。
“我没你想的那么蠢。”
“哈哈。”杨翟转回来看他一眼,又转过去看着那面墙,“哈哈哈哈,有意思。”
“这是袁意平派来守着你的人,还是你的人?”
“为什么故意让我知道?”
庄弦琰把书塞进袖管,一脸风轻云淡,
“我不过是想告诉你,无论今天的事情是偶然还是有意,我也不会有任何事。”
“我不觉得你救了我,你也别以为今天以后我们关系就能近一点。”
庄弦琰一只手别开他挡住自己胳膊,跨一步走出迎春花的领地,留给他一个不符合年龄的笑,
他转身想走,胳膊却被猛地扯住。
“你不是书童吧。”
“肚子里虽然没什么墨水,形容举止却不是一个俗人。”
庄弦琰甩掉他的手,没有回头,
“不管你是打我的主意还是打袁意平的主意,我这条路都走不通。”
“我不好惹。”
他说完就擡脚往前走,后面那人却又笑一声,
“你不该叫亦厘,你该叫若愚。”
亦厘是袁意平给他取的名字,是他作为一个袁意平的书童活下去的新身份。
风吹起少年的嘴角,沾满讽刺。
亦厘也好,若愚也罢,总之庄弦琰跟着郦国一起死了。
现在的他没有那些不该有的牵绊,没有替母国挑着的重担。
本就烂掉的东西长出毒疮灰飞烟灭,他却涅盘重生。
庄弦琰拐进墙根,康有宁已经坐在墙头等着他了。
“那人是谁。”
康有宁跳下来,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小纸条。
庄弦琰展开,上面“杨翟”两个大字,
“今天的事情不是偶然吧。”
“如果我没想错,他来那么及时,应是躲在某个地方观察我挺久了。”
康有宁点头,看着这少年把纸揉碎塞进袖管,总是无辜的脸覆上防备,
“你替我查查他。”
“他无缘无故接近我,是为了袁意平。”
今天他窝在花丛里,好巧不巧在书上看到这一句话:
世上没有那么多英雄救美,只有和利益牵绊的目的。
庄弦琰瞳孔混着沈思颤两下。
他和杨翟素不相识,杨翟的目的只可能是袁意平。
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杨翟身上的恶意和深沈吃了袁意平。
那些凭空而来的血腥气味,可以是他的,甚至可以是任何人的,但绝不能来自袁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