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容
熏香缭绕,白烟隐隐约约绕过屏风抚在床沿。
“太子殿下,时候差不多了。”
一个小太监轻声进来提醒。
窗外清风进来,吹开床沿的熏香,一切安静美好得像一幅画,奈何这画下暗潮汹涌。
少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白皙的皮肤略显苍白的唇。
那太子坐在床边,一只手抓着少年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大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挲。
另一只手挥一挥,那小太监就出去了。
画里又只剩了两个人,可惜不是那两个人。
一个强留衣角,一个困在牢笼。
“你会怪我吗。”
那太子弯腰,另一只手隔着空气放在少年脸上,
“罢了。”
“哪怕你怨我,你也是不去的好。”
他说完便抽回手站起身,走的时候干净利落。
门掩的时候声音很轻,床上的少年却猛地惊醒。
庄弦琰瞪大眼睛,大口喘气,憋了好久的空气终于被颤抖的心脏挤出胸腔。
那太子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袁意平的刑期要到了。
昨晚他们有没有救出袁意平他不知道,今天刑场斩的是不是袁意平他也不知道。
致命的毒在血管蔓延,少年紧紧抓着床单,头一侧就看着那扇门。
他只能等那太子回来,等他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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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子每上一步台阶,眼里的阴鸷就更盛一分。
在房间守着那少年时的温柔包容全都不见,只有他知道自己,他走的不是台阶。
这一步步踩着的都是他的痛苦,和为了登上这个位置收割的头颅。
看不见的鲜血被他的鞋底溅开,蔓延。
他应该感到害怕的,毕竟他曾经也是那个爱哭的少年,可现在他血液里流淌的竟然全是欣喜。
嘴角抽一抽,压制不住的笑容。
他等了十年,终于可以看着仇人的脑袋落地。
他终于高高在上,属于他的血脉终于回归。
“儿臣参见父皇。”
登上台阶他就看到那身金黄耀眼的龙袍。
那皇帝双手背在身后,城楼上的风把他两侧的鬓发微微吹起来。
“来了。”
那皇帝说一句。
“来了。”
他走过去站到那皇帝身后,刚好可以看见刑场的中央。
袁相头发全白了,戴着镣铐跪在那。
另一个黑头发的人背对着他,正被人押着走上去。
嘴角又一抽一抽,这高高在上的太子目光轻蔑地垂着,用遥不可及的身份压迫刑场中央的人。
带着仇恨,像阎罗。
直到那黑发的人被压着跪下,他的视线才猛地一弹,呼吸也乱了方寸。
“罗祥...!”
他抖着嘴唇,双眼锋利地往后一斜,那老太监就往前,往下看了一眼就跪在地上。
“皇上饶命啊!老奴不知道这这这...”
“父皇!”
眼看着下面的人就要敲鼓,那太子的理智也彻底失守,
“那不是袁意平...父皇!那不是袁意...”
呼吸急促在鼻腔翻涌,可那皇帝手一擡,一切都没了声音。
台下鼓轰隆隆响,震天动地。
刽子手手起刀落的声音也响亮,那太子却干瞪着眼,视线也不高高在上了。
一下子,他就变成了一只被人戏耍的猴子。
“父皇....”
可他不甘心,他不信邪,他非要说。
“袁相及其长子已死,你口中的袁意平方才背被斩首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皇帝终于转过身,视线沈重地落在他脸上,叫他心惊,
“你有何异议。”
那太子楞在原地,嘴巴张着嗓子却哑了。
皇帝明明知道那人不是袁意平。
纵容,凭什么连他的亲生父亲都要纵容。
——————
“儿臣,不敢有异议。”
“儿臣告退。”
胸中的火烧得滚烫,烧断了理智只剩下汹涌。
那太子顾不得那么多礼数,行了礼就毫不犹豫转身,奔下台阶的步子越来越快。
他越走,脑子里就越是那少年的脸,那个悬崖,他愚蠢的眼泪。
他越走,身体里的愤怒和仇恨就越烧越旺,嘴角再次开始抽搐。
难以抑制的愤怒写在脸上,方圆几里都快要寸草不生。
所以一路上也没有人敢靠近。
“嘭”一声,他踹开房门,跨进房间的背影极致孤独。
那少年安安静静坐在床上,听见他怒气冲冲的声音,死水一样寂静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波澜。
是欣喜的波澜。
而这一丝欣喜被那太子抓进眼睛里,顿时把心里的天地燃尽。
他毫不犹豫扯过那少年的衣领,那少年就倒在地上,昂着下巴看着他。
衣衫轻薄素净,眼神清明,明明任人摆布,却一点狼狈的模样都没有。
越让人动心,就越让人气得五脏六腑都发痛。
那少年的呼吸明显困难了,他却揪着一点也不想放手,弯腰用他的眼睛去烧少年的脸,
“是你吗?”
“是你胆敢...联合我父皇骗我,把我耍得团团转吗?!”
少年闭上眼睛,痛苦地咳嗽两声,脸颊也憋得通红,嘴角却扬了起来。
“小民如何能与皇上同谋。不过是皇上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轻蔑,是得胜后高高在上的审视。
那少年才是站在城楼上,看着所有人。
“若愚,你果然没那么傻啊。”
那太子的脸上也写满痛苦,手背上的青筋跟着一起颤抖,
“连我都敢骗,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你不怕我吗?”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少年的鼻尖,可是眼泪优先把他们的鼻尖相连,“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少年强撑着意识,脸上还是那个痛苦的笑容,声音微弱却震撼心肺,
“我怕过你吗...”
一只手忽然抓住手腕,那太子瞳孔一震,少年白皙的手背也冒着青筋,
“不是你说...要下地..府..吗。”
地府。
理智忽然砸进脑袋,那太子才看见自己那只阎罗一样掐着少年脖颈的手。
他猛地放开,身体也跟着后退,那少年就“砰”一声往后倒在地上。
他倒吸一口气,空气在胸腔灼热着发出异响,而后他往地上一跪,伸手就抱住那少年,恐惧又盖住愤怒哭花了眼,
“若愚...若愚....”
他用颤抖的手指去掐少年的人中,
“你说话啊,你说话....”
“太医!太医!!!”
他发了疯地大喊,而后怀里的少年眉心动两下,胸腔也微弱地起伏。
那太子于是狠狠抱住少年的头,哭得和个孩子一样。
他知道是他错了,那少年分明是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可倔强发作,从喉咙里蹦出来的话却强硬着发狠,
“我可以让他活,但我要你们此生再不相见。”
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现下他一点也不想放开这少年。
反正已经是活阎罗了,再加一条罪名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