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话有什么凭据?九王子怎会和你这样的贱民交朋友?”
身后男子粗声粗气,我吓得一缩脖子,争辩道:“是真的,他本名叫那林,我们很要好的,他平日不住宫里,住在王城后边的半山腰上。”
“好了,我信你。”少年笑了笑,看了眼我身后,“你别为难他。”
我点点头,伸出手:“能把戒指还给我吗?”
他微微一笑,收拢五指:“你可知我是谁?”
我垂下眼皮:“你叫九王子九哥,想必是他的阿弟了。”
“大胆贱民,既知是王子,还不跪下?”背后喝道。
我一个哆嗦,正要跪下,却被一双手扶住了肩膀。他俯视着我,眉眼弯弯:“我与九哥,是同一个母尊所出。既然是亲兄弟,你是他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日后,我常来找你玩,行吗?”
“我……不住在王城。”我站起身子,才发现这比我小的小王子长得还比我高一点,他说他与那林是亲兄弟,可他的瞳色不似那林的蓝,而是浅褐色的,轮廓倒是有些相似,只是鼻子没有那林那般高。
还是那林生得好看。
我甜滋滋的心想,抿起上扬的唇角,却见那小王子又盯着我瞧,有点失神似的,好像看见了漂亮姑娘的傻小子,我有点不自在:“殿下,现在能把戒指还给我了吗?这礼物太贵重,我还打算还给他的。”
“那你住在何处?”他歪头道,“可是在附近的村镇上?”
我点点头:“是在噶厦。”
“没听过。”他嘟囔道,“我上次听你说,你想拜这家画铺的师傅为师,在这儿学画,可是真的?”
“嗯。这不,我正要去拜师呢!”
“那日后,我便来在画铺寻你,和你一起学画,可好?”
“十殿下,宫里不是有画师……”
“你闭嘴。”十王子打断他,“横竖我是个不受宠的,父王母妃也无暇管我,我想出来便出来,哪轮得着你多嘴?”
原来他是个不受宠的王子?倒与我这庶子有些相似。我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情绪来,又见他满脸怒容,便一口答应:“行,等我拜了师,十殿下尽管来找我便是,我…愿意和你做朋友。”
十王子眉开眼笑,终于伸出手,将戒指递给我:“别叫我殿下,我叫那洛,唤我阿洛便是。你叫什么?”
“弥伽,我叫弥伽。”
“弥伽。”他喃喃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拿到戒指,我目送十王子走远,见他还回头与我招手,便也笑着回应,心里只觉不可置信。我这样的身份,一月来竟有了两个王子朋友,这是什么幸事啊?好容易收回心绪,我敲响了画铺的门。
第70章 吾之月
门半天才打开,老画师手里拿着画笔,脸上沾着颜料,脸色有点不耐,上下打量我了一番,却渐渐展颜,笑了起来:“是你啊。黑了,这一月,想是吃了苦了。还想学画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举起那兜子矿石,递给他:“都采齐了,就是红玉髓找不着,可以算我过关吗?”
他接过布兜往里看了一眼,又把住我的手看看我手心磨出的茧子,眼神欣慰:“倒是真有毅力,能吃苦。红玉髓此地少有,你找不到也就罢了,采来火焰石代替,就算你过关。”
说罢,他将一枚石头递来。
那石头通体白色,看起来与名字大相径庭,他却拿了烛火来,一照,石头熠熠生辉,现出闪闪的紫光来。
“好漂亮,”我禁不住赞叹,“这石头可以在哪寻得?”
“山心地热处。”他道,“学画之人,心也需如火焰石一般热忱。开春我要出南边采风,三月为期,你采得火焰石,我便带你去画大海。你想不想去?”
我听得心驰神往:“去海边?真的!”
老画师点了点头,回家的一路上,我雀跃不已,只希望将这消息告诉那林,如果他可以和我一起去看海,那便再好不过。
火焰石,山心地热处,可哪里有呢?
要不,明日去问问泰先生?我如此想着,正朝驿站走去,便听见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夜市上的行人都纷纷退到了两边,瞧见城道尽头驶来的一辆四匹白马拉着的华盖马车,我知晓是有贵人过来,连忙也退进了旁边的铺子里。
仗着身材瘦小,我钻到了围观队伍的最外边,与身边民众一般好奇地望着那辆驶来的马车,猜测来者是何许人物,我却突然听见一个小孩的惊叫自对面传来:“小黑,别跑!回来!”
随之,一团黑影便蹿到了街道上,后边还追着个小小孩童,眼见那马车驶到近前,我想也没想,冲了出去,一把推开了那小孩,结果用力过猛,一下摔了个大马趴,只听得马匹嘶鸣,蹄声逼近,似要朝我辗过来,我来不及爬起,只好蜷缩起来,护住了自己的头脸。
“停车!”便在此时,一声轻喝响起。
这悦耳而清冷的声音很是耳熟,我一愣,放下手,抬眸望去,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了马车前方的帘,人影探身出来。
那人的脸上覆着金色面帘,只露出一双淡漠纯净的蓝眸。
我心头一震,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掀起一片浪潮。
“是小圣君,是九王子!”
“都说小圣君是天神化身,果然,如天神一般……”
“可不是,小圣君不光生得貌美,还尤其善良,这些年每次与摩达罗交战,都亲赴战场,为士兵们祈福施药,南边西边寸草不生的盐碱地的降雨,也都是小圣君他降神祈来的,小圣君果然是吞赦天尊的转世圣童,就是天尊下凡的化身……”
“我听说,当地的病患都好了,还参军去了战场哩!”
“是真的,我家相公就是去了一次教会,回来以后身上烂疮都好了,参军回来还领了赏钱,都是多亏了小圣君!”
“据说教中那些身居高位的长老,能得圣女赐小圣君之血,饮了即使得了重病也能痊愈,还能不死不灭,飞升成仙……”
“这么玄乎,你听谁说的?”
我好奇循声看去,见说话那人是个中年男人,一脸神秘兮兮:“我家儿子可是入了教的,成了祭司,光宗耀祖!”
“见着小圣君,还不跪下!”旁边巡逻卫兵厉声斥骂起来,周围所有人顿时跪成了一片。我却呆坐在城道中央,丢了魂魄一般,望着一袭白衣的他下了马车,在万千瞩目间走到了我的面前。见他俯下身来,我满以为他是要当众将我扶起,却见他竟是抱起了我身旁瑟瑟发抖趴着的小黑猫,将它递给了我后边与我一般呆呆看着他的小童。
“日后小心些,莫在城道上乱跑。”
他明明是对着那小童嘱咐,我却不知为何觉得他是在对我说。
“回,回去,我们定将这猫供起来,小圣君抱过的猫,就是圣猫!”我侧头看去,见一家三口人都跪在了他的身前。
“我们一家都是虔诚的信徒,还,还请小圣君施福!”
我抬眸望去,见他眉心轻蹙,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却仍抬起手,指尖触碰了那小孩额心。嫌我挡在前边碍事,抱着小孩的妇人将我拨了一把,拨到了身后。
“别碍着小圣君施福!没看见小圣君在恩泽信徒吗!”
信徒怎么了?我与你们的小圣君朝夕相处,手上还戴着他送的礼物呢!
我心下不平,犯起倔来,奋力挤回前边,跪行到那林身前:“小圣君,是我救了这小孩,也是信徒,请小圣君也施福于我。”
他垂下眼睫,静静俯视着我,未掷一词,眉心蹙得更深了。
我屏住呼吸,心跳快要跳出嗓子眼去,等着,一时竟是无比期盼他能在众目睽睽下做点什么,证明我们是朋友,我们有多要好。
他不是你们的,他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月亮,一个人的神祇。
我满心期待,却见那林敛目,转过身去,上了马车。
“救人者,赏一百银币。”
车帘放下,马车风一般地自我身旁掠过,徒留我手中沉甸甸的袋子。
“小圣君的信徒那么多,你以为谁都能得他赐福的?这是要讲福缘的!哎呀,这小子,得了银币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哭什么呀?”
“就是!方才恐怕就是故意冲出来想讹人吧?”
“你们才是想讹人!”我大吼一声,把手里的袋子一把朝周围讥笑我的人身上砸去,银币散乱一地,立刻引发了一阵哄抢。
我挤出人群,望着那渐渐远去,进入内城长道的马车,抹了抹脸。是了,我与他云泥之别,如何能奢求他成为我一个人的月亮,一个人的神祇?本就不该奢求的。且不提我们都是男子,一个卑贱的庶子,和一个尊贵的王嗣,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我失魂落魄地朝驿站走去,便在此时,听见有人在身后唤:“弥伽!”
是那林吗?
我一怔,回过头去,却见一个清瘦的少年正自渐渐散开的人潮间,在灯火通明的街头,冲我招手微笑。他回头看了一眼,像在躲什么似的,几步穿过人潮,跑到我面前,抓起我的手就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进了一条灯火阑珊的巷子里。他探头往外望了望,我瞧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堂堂的王子,跟做贼一样:“你是在躲那个…是你的侍卫吧?”
“哎,每次我出来,他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烦死了。”他叹了口气,咳嗽了两下,“我出来就是想透口气,宫里呀,能把人闷死。”
我好奇道:“你在宫里,没有朋友吗?不是有王室的兄弟姐妹?”
“你不懂,王室子弟,做不成朋友。”十殿下垂下眼皮,眼神有些落寞,“何况是我这样的病鬼……”他一句话没说完,便抵着拳头剧烈咳嗽起来,脸颊都泛上了不自然的红晕。
我吓了一跳,慌忙拍他的背,无怪那侍卫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他这样的身子,怎能一个人到处闲逛?
“你还是回去吧?我替你去找他。”
“不,不要。”他强行忍住咳嗽,抓住我的手,摇摇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死不了,你放心。”
这眼神令我忽而想起以前救过的一只残腿野猫,初遇它时,便是这样的眼神,那般脆弱,偏又不肯向命运低头。我心一软,只好由着他伏在我肩头,笨拙地拍着他的背,直至他的咳喘平复下来。我刚松了口气,却感到肩头一沉,他整个人竟贴着我,软软滑了下去。
第71章 “兄弟齐心”
“喂,十殿下?”我一把将他抱紧。这一抱,便觉得他的身躯只有一把骨头,轻飘飘的,一点重量也无。我吓得六神无主,环顾四周,正瞧见巷子深处挂了个药铺的招牌,赶忙架着他过去。敲开门,郎中大抵是见十殿下衣着华贵又年纪很轻,不敢怠慢,立刻帮我将他扶到了里边的病榻上。
“你家小公子,是心脉有疾哩,治不好的,一辈子,也便只能拿药吊着命,能活到何时,全凭鬼差的心情,能活到三十,便是运气好。”老郎中收回把脉的手,无可奈何地摇头长叹一声,我心头一震,望向帘子后榻上昏迷不醒的十殿下。
治不好?只能活到三十?
王家子嗣,竟也这般可怜吗?
我心中涌起无限怜意,蹲到郎中身边,给药炉扇着扇子,待药煎好,便赶忙端到榻边去。
许是被这分外难闻的药味熏到,那洛竟悠悠睁开了眼,有些迷茫地看着我。我学着阿娘照顾生病时的我那样舀起一勺药,喂到他唇边,撅起嘴吹了一吹,冲他一笑:“来,把药喝了。”
他怔怔看着我片刻,才像找回了魂魄,脸倏然红了。
把脸一别,他道:“我不喝药,横竖喝了也治不好。御医多说了,我至多再活十年。”
果然是王子,金尊玉贵的,生起病来娇气难哄。
我扬高声音:“你要是不喝,我便不和你做朋友了。”
他一愣,转过头来,我趁机把勺子抵到他唇边:“张嘴。”
“……烫。”
我无可奈何地凑近吹了一下,见他眼神痴痴的看着我,张嘴把药喝了。
到一碗药喂完,我的手都要酸得抬不起来了,他却还看着我,仿佛意犹未尽似的,我有些奇怪,心说难道这药只是难闻但是特别好喝吗?
忍不住舔了舔药碗边沿,我干呕了一下,险些没吐出来:“你不嫌苦啊?这也太难喝了,居然能面不改色,你真乃勇士也。”
“我习惯了。宫里的药,比这还难喝,不过,虽然配有蜜饯,但吃了也盖不住苦味,我索性便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