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的日光灯管高频闪烁着,在方寒眼前投下青白的残影。
他盯着镜中那张被粉底液覆盖的脸——浮粉在鼻翼堆成苍白的雪,修容阴影刻意加深的轮廓像刀刻的假面。喉结滚动时,粉底裂开细纹,露出底下未愈的抓痕。
“第47次试镜,最后一次机会。”
赵小鱼将台词本摔在化妆台,溅起的散粉雾中,她的声音裹着冰碴,“再吐一次,我就把你胃切了。”
方寒的指尖抠进真皮座椅扶手。皮革下劣质海绵从破口溢出,触感让他想起上周被白晶晶扯烂的戏服内衬。
门外传来其他演员的说笑,有人故意抬高嗓门:“听说霸总专业户今天要表演喷泉秀?”
赵小鱼突然扳过他的下巴,棉签蘸着酒精狠狠擦掉晕开的眼线:“抬头!你当自己是下水道的老鼠?”
酒精渗入眼睑的刺痛中,方寒恍惚看见三年前的自己——穿着崭新保安制服,帽檐压着刚洗过的头发,在商场镜前练习微笑。那时的镜子没有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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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弥漫着漂白水与呕吐物发酵的酸腐。
方寒跪在隔间瓷砖上,手指抠着喉结,试图压下翻涌的胃液。马桶边缘残留着暗黄污渍,他盯着那圈陈年水垢,忽然想起赵小鱼今早倒进洗碗池的过期牛奶。
“方老师需要帮忙吗?”
白晶晶的高跟鞋声像精准的节拍器。她倚着隔间门,裙摆扫过他撑地的手背,手机镜头从腋下悄然对准他佝偻的背:“李导让我送润喉糖,说您一紧张就……”
方寒的呕吐物突然喷溅而出。白晶晶尖叫后退,手机掉进马桶的闷响中,他看见水面浮起的首播界面——弹幕正疯狂刷着【吐得好!废物滚出娱乐圈!】。
赵小鱼踹门而入时,方寒正徒手捞手机。
马桶水溅在他昂贵的戏服上,袖口的仿水晶袖扣脱落,滚进排水口缝隙。她抓起他的头发按向水面。
‘’“喝够没?要不要帮你把头塞进去?”
漂白水刺痛眼睛的刹那,方寒突然想起婚礼上的交杯酒。那杯掺了自来水的廉价红酒,也曾这样灼烧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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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通道的应急灯绿得像腐烂的苔藓。
方寒缩在楼梯转角,西装外套裹着从保洁车偷来的消毒巾,试图擦掉戏服上的秽物。消毒水灼烧着掌心的伤口,他却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安心——这味道让他想起保安亭的医药箱。
楼上突然传来脚步声。两名场务抬着道具箱经过,箱角铁钉勾住他的裤管:“哟,方老师在玩换装游戏?保安服藏哪儿了?”
方寒的指尖掐进消毒巾包装,塑料撕裂声惊动了暗处的赵小鱼。她拎着熨斗冲下楼,蒸汽喷口对准场务的脸:“滚去给你们的霸总爹舔鞋底!”
熨斗砸在墙面的闷响中,方寒摸到西装内袋的硬物——那枚从马桶捞出的手机,屏幕裂纹间还黏着未冲净的卫生纸。
首播回放定格在他呕吐的瞬间,点赞数己破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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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间的镜子被赵小鱼用口红划满“死”字。方寒盯着镜中重叠的血色裂痕,忽然开口:“第一次见面……你说我的眼睛像鹿。”
赵小鱼涂口红的动作一顿。嫣红的膏体歪出唇线,在嘴角拖出狰狞的尾巴。那天下着同样的暴雨,方寒的保安帽檐滴着水,替她捡起被风吹跑的剧本。
“闭嘴。”她将口红碾碎在镜面,“现在的你连蟑螂都不如。”
假发套勒得太阳穴生疼。方寒摸索着调整松紧带时,扯下一绺被发胶黏住的真发。发根带着血丝,他怔怔望着掌心的黑发,想起赵小鱼今早削发时飘落的青茬——像一场黑色的雪。
白晶晶的尖叫突然刺破走廊:“我的手机!里面有重要证据!”
赵小鱼抓起修眉刀冲出化妆间。方寒趁机吞下藏在舌底的药片——那是从她包里偷的安眠药,裹着维生素外壳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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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镜间外的长椅残留着上一位演员的体温。方寒数着对面墙面的瓷砖,每当数到47便胃部抽搐——那是他被逼试镜的天数,也是保险单上的赔偿金额。
李导演的助理递来咖啡,杯沿沾着可疑的粉末:“提提神,方老师。”
方寒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忽然看见赵小鱼在打印店伪造简历的侧脸。她当时啃着发霉的压缩饼干,屏幕蓝光映出眼底蛛网般的血丝。
咖啡杯脱手坠地时,赵小鱼正举着白晶晶的手机回来。首播回放被她删得干干净净,但云端备份的提示音像丧钟般响起:“您的呕吐视频己自动上传……”
方寒突然扑向垃圾桶。他疯狂翻找秽物中的手机残骸,镶钻手机壳在污渍中泛着诡异的光。赵小鱼揪住他后领拖向试镜间,戏服纽扣崩落在地,露出内里洗变形的保安制式衬衫。
“演!”她将他搡进门内,“演不好就把你扒光了挂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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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镜间的空调喷出雪白的雾。方寒站在聚光灯下,汗水浸透的衬衫紧贴后背,保安编号的刺绣纹路印在皮肤上——那是赵小鱼用红线亲手缝的,为了盖住原主人的名字。
“A!”
台词卡在喉间。他盯着剧本上“捏住女主下巴”的标注,指尖幻痛般回忆起白晶晶腰肢的触感。胃液翻涌的“咕噜”声被麦克风放大,观众席传来压抑的嗤笑。
赵小鱼突然冲上台。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指甲掐入他虎口:“捏啊!你不是最会毁东西吗?”
方寒的瞳孔映出她扭曲的脸,粉底被泪水冲出沟壑,露出底下真实的憔悴。他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她也是这样掐着他的脖子,却在他哮喘发作时偷偷换掉过期的喷雾。
呕吐物喷溅而出的瞬间,方寒看见了光——不是聚光灯,而是赵小鱼藏在口袋里的婚戒。镀银的假钻在污渍中闪烁,像溺死在泥潭里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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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担架轮子碾过走廊的血色“死”字。方寒在恍惚中听见赵小鱼与医护的争执:“洗胃?浪费钱!灌点肥皂水就行!”
白晶晶的首播声从护士站传来:“方老师入戏太深,都怪某些人逼太紧……”
赵小鱼突然拔掉他的输液针。
血珠溅在急救室墙面,她用棉签蘸着画了只歪扭的鹿——眼角挂着血泪,鹿角是两把交叉的修眉刀。
方寒在剧痛中抓住她的手。安眠药开始生效,他的瞳孔逐渐涣散,却挣扎着摸向她的口袋。染血的婚戒硌在掌心,他用尽最后力气套回她无名指,尺寸早己不合。
监护仪的警报声撕破夜空时,赵小鱼正对着戒指发呆。镀层剥落的戒圈内侧,刻着她从未发现的字迹——“真”。